镜中的天使影 Akira（七） 听着三井那样说话，川端真的接不下去。 “你带我去找他！”三井突然这么说。 “什么？”川端猛地抬起头。 “带我去找他。最近我去了他常出没的地方，却没再看到他。” “你不能去！他叫你……” “带我去！！”三井对着她吼。 她仅仅是出于习惯地也对他吼——那是她在龙面前经常干的事。 “没那种可能！！” 三井愣了一下，可能觉得她这样的女孩子不会那么暴烈。 她马上意识到三井的停顿是因为什么。 果然还是不行。即使是在三井面前，也改不掉自己的坏脾气。那是老天的惩罚，对她和她的父亲的惩罚。她的堕落是注定的，像被封在黑暗中的水晶，看不到也放不出光明。 “……”三井没再说话。 川端愣了好久，终于决定不再抱持希望。原本想改变了自己，再站到三井面前的。可是，无能为力了。川端琪就是自己。 “我也没再见过他。”她的声音不再颤抖，泪不再流，“那天警察赶来，龙他们跑了，铁男伤得很重，我买了药给他包扎伤口。他过了很久才醒来。只说叫你我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我来不及阻止他就骑上机车走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三井看着她，静静地听完她的话，“你是谁？” 听到这话，川端惊诧地抬起头。难道这么短的时间，三井便忘了自己的名字吗？
“我知道。”三井平静地说，“我记得那天听铁男说你是龙那边的人。” “他女朋友。”川端低下头，小声说。 “哦……？”三井看了看她，“他怎么会找到像你这样的女朋友？那种人渣……” 川端真的不明白三井是不是在讥讽自己。 “我……” 本来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世，经历和如果不跟着龙会有什么遭遇。可是，他是三井。就因为他是三井——那双美丽眼睛的主人——令她的话裹在唇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真没想到你是他的女朋友，而且那么会打架。” “打架是因为要保护自己！”川端争辩着，但没有想用这话去改变三井对自己的看法。 “抱歉……我只是……我是说……那天的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很难形容……”三井开始结巴起来，“如果你没有踢倒蛮，我会以为你是一个普通的，很漂亮的女孩。” 三井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称赞她的美貌。这更是川端没有想到的。 “你……知道蛮？” “我曾是他们那伙人的首领，带着他们到处打架闹事。”说这话时，三井第一次别过头没有看川端。 川端惊呆了。很惊讶。 她原以为三井是个平凡的，温柔的，英俊的，擅长射三分球的篮球队员。只是他脸上的沧桑，悔恨与坚毅，一直是问号，没有答案。 “很吃惊？”三井转过来。 川端没说话。 “不然龙也不会找铁男麻烦。他是为了我。我知道……铁男……要我不再找他，那绝不可能！”三井的口气有些愤怒。 川端终于很小心地，去看他的眼睛。那双太美丽的，深邃的眼睛。幽黑的，神秘的，燃烧着热情的眼睛。 “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三井又问，似乎抱着很大的希望。 “真的……不……”川端忽然有些痛苦地，说不出话。 她又想起铁男临走前的动作，神情，言语。 “总不能让我美丽的天使饿肚子……” 如果没有他留下的钱，川端可能已经饿死了。 铁男…… “我会找到他的。”她突然决定了什么，抬头对三井说。 三井看着她，露出些微欣喜的表情。 “我说到做到。”是的，她要找到他。 她要对他说，那些还没有机会说的话。
即使与三井的身体，有那么一些距离，但还是感到，那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包围着她，温柔地，坚强的。那是父亲，只有父亲，才能释放的温暖。 她说再见。那种很酸涩的感觉，又出现了。 三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跑开了，跑进黑暗之中，去做那块不会发光的水晶。 她害怕，怕自己不顾一切地去拥抱三井。可是，又能怎样呢？即使三井的体温包围她，也无法抹除她的过去，记忆。那肮脏的过去。 更何况是三井。在她心中那么遥不可及。 明明跟他站得那么近，却又很远，远到一个天，一个地。真希望有一面镜子，照出另一个自己。 那个铁男口中美丽的天使，纯洁的天使。
她真的漂亮，漂亮得出奇。却堕落。比以前的自己还堕落。跟着龙，他真怀疑她是不是抽烟喝酒，跟着龙打架，更可能已经…… 究竟是为什么？他真想问清楚原因。上天给了她一张那么漂亮的脸，又不公平地给了她堕落吗？不会的。那神情，那哭泣时微微抽动的双肩，那原本动人的声音……不会的。她不会是天生就堕落的。 才几分钟，他就开始想她。一直想，走着，回家。 “我会找到他的。” 她的声音回荡在他脑海。
一连三天，川端找遍所有可能的地方，没有铁男。 他就这么消失了？带着伤？ 那是为她受的伤。为三井受的伤。 铁男留下的钱快用光了，怎么办？现在的她能去求助谁？三井吗？他没理由帮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孩，更何况是……那么不良的少女。龙吗？不可能的。他要是看到了她，一定会狂扁她一顿。龙是那种疯狂到女人也不手下留情的人。他总是嫉妒别人嫉妒得发疯，又始终比不上别人。一无是处的混蛋。 那真的是从未有过的，无助的感觉。金钱何时变得如此重要？可能是给了三井承诺，就急着要实现它。 她那么茫然地走，模糊了的，身旁的景物，通往龙的狗窝的街道。 直到海风吹过来，清凉浸醒了她。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但是没办法的事，这路太熟悉，熟悉到茫然时，就不知不觉地踏上。 遇到龙怎么办？ 还正想着，龙一帮人就从对面走来。 天旋地转，世界昏暗。
“妈的！铁男那个混蛋！就算逃到大阪，我也不会放过他！”龙恶心的声音传到站在自动贩售机前的川端耳里。 铁男？大阪？ 就在这时蛮跟着龙从她身后走过。她闭着眼睛，停止呼吸。
他们没有注意到她。 她太相信命运，真以为是老天放过了自己。 她快步逃离那街道，进入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原来铁男在大阪，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他。 可是，龙的消息也不一定可靠。自己手上的钱，只可能再买一张去大阪的单程车票。如果到了那儿，见不到铁男，自己或许会饿死。 去了，就无法再回来。 所以，她在想，究竟，该怎么办……
（九）
她坐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凝视着对面，银白月光下映照出的，关闭的卷帘门。双眼渐渐模糊的时候，那门上的闪光，变成战士的鳞甲，告诉自己什么是坚强。 那夜很冷，她蜷缩着，哈气取暖。 她梦见了母亲。好久以来的第一次梦见。微笑的母亲。纯色的和服，盘紧的发髻。那么甜美。终于明白，父亲爱上她的原因。
有时候人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所以想尽方法，寻求神的指示。她没有丢硬币，数树叶，只因为梦里出现了一个微笑的母亲，在一个那么冰冷的夜里。 母亲和父亲都是那种人。为了梦想和爱，不顾一切去追寻的人。那一夜，她才感受到蕴藏在自己身体内的东西，父母赐予她的，坚强，执着，与勇气。 她曾经是那么迷惘，总想知道自己每走一步的原因。现在发现，有时不需要这些，才能活得更轻松快乐。 寻找铁男，突然成了种幸福。她的脑中总在思索，他的笑脸，应该也是很美丽的。 她走进去大阪的列车。忽然感到自己新的人生，是从这个小小的梦想开始。 大阪。 走出车站的第一眼，见到阳光。 美丽与热闹，颓废与堕落，每个城市，都是座城堡，有天使，也有恶魔。 找铁男吧。可是……他在哪里？ 川端走着。在神奈川的时候，很希望有一天忽然不认识眼前的路。如果走在一条，不通向龙身边的路，该多美好！现在，就是现在，她没了方向，漫无目的。 心里涌起喜悦与感动。原来自己也可以改变人生的。
再过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了。一天没吃东西，肚子真的很饿。不是没有过这种感觉，龙也曾把她关在房间里，不给她东西吃。但这种感觉不管经历几次，都那么疼痛，绞裂的疼痛。 虽然没有悔恨自己的卤莽，但是她真的完全茫然了。非常茫然地望着依旧出现不了尽头的街。两旁的商店，不知怎么的飘出诱人的香味。 没关系的……总可以饿三天吧…… 可是如果三天找不到铁男呢？大阪那么大…… 其实不是完全没有方法，只是看自己愿不愿意那么做。 虽然并没有那么做过，但她知道那样会能赚钱。 但是，那样不就又重蹈覆辙了？她从没希望自己成为母亲一样的女人——从没想过。
那种饿的感觉，好难受，难受到自己宁可停止呼吸。 两个夜晚她都睡在冰凉的街道上，寒冷侵蚀她的身体，令她变得冰冷，始终只有心燃烧着，那么执着地，不放弃希望。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别再后悔自己太傻。 即使两个夜晚，她都孤单，连梦也没有。甚至到后来，因为饥饿，睡不着。
川端又蜷缩在一个角落，那情景，真的太像她的人生，一块不发光的水晶，黑暗中的，迷人的水晶。 呼吸，冷得她的鼻孔发痛。她大口大口喘气，还是相信，只要火在心中燃烧，就会温暖起来。她努力回想在三井身边时，他的体温，父亲的体温，太阳。 感冒了。这是当然的。尤其饿了这么久，当然虚弱。 这个时候即使有流氓走过来要对她动手动脚，她都确定自己没有力气反抗。 还是蜷缩着，在那个阴冷的角落，眼皮好沉……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 只有她轻微的呼吸，和冰冷。 她试着坐得起来一些。 “有人在那儿。”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大了。 “什么？”有人回应他。 她怀疑是自己的动作太大，引起他们的注意。她听到向她走来的脚步声，可是没有力气逃走。 该怎么办？她的手脚像被缚住了，动不了。 认命吗？父亲的辞典里没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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