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700日 11-12 (下部)


百合之缘



回到神奈川的第二天,高中正式开学。
高一短短几个月,虽然匆忙但很充实。和仙道在一起的暖洋洋的日子有些平淡无奇,然而始终是弥足珍贵的。很多年后回忆起那个时候,嘴角会不能自抑的上扬,想起他淡如清风却无比明亮的笑容,那些生动的话语和眼神,总觉得他的音容笑貌会在那一时刻慢慢浮现于眼前,一如既往的熟悉和温暖,就像还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对视,周身都被他的声音和气息所包围,不能自拔。

醒来的时候,一个人对着窗外景色,良久回不过神来。为之黯然的程度一直让我怀疑,那些回忆,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

那时每年的4月到8月是校园里最热闹的季节。各类社团竞赛相继拉开。篮球社也自4月中旬开始每天把人扣在体育馆里大幅度集训。那是年少的记忆中最繁忙也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两个人去海边吹风钓鱼或是搭火车横扫整个神奈川的时间因为仙道的社团训练而紧缩,有时候放学以后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就得匆匆赶去上班,只是经常在晚上下班的时候发现他在靠近书店门口的那个架子旁随手翻着各样的书。

一早猜出他是来接我的,感动莫名,当他偶尔递来用漂亮的油纸包装好的樱花糕时,我常常会发愣的盯着那团打开一个口的美味食品,半天默不作声的出神,忘记了吃也忘记了道谢,唯一想到的记住的只是仙道的名字和仙道的模样。

如果这是一种关怀,那么我将用尽这一生去珍惜,因为在碰到仙道之前我从未体验过被人关怀的感觉,哪怕只是轻淡如一屡阳光的关怀。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一点点阳光曾经温暖了我多少年寒冷清苦的记忆,大冬天里徒手劈柴的日子,把十根手指伸进冰冷的水里使劲揉搓那些冻的僵硬的衣服,夜晚独自一人站立在家门口观望星星,潮水一般涌过来的无依无靠的感觉,压的我欲哭无泪。
温和的阳光会让人变的慵懒和软弱,而我必须用自己的双手撑起这个家。爱叮爱咛那么小,我注定是要被依赖的那个人,既是如此,谁还会给我阳光?


谁都不能,除了仙道。仙道彰。
温暖的笑容犹如神奈川的午后和风,在阳光下静静酝酿,又从容的荡漾,不知何时总是拂过脸庞,吹面不寒。走过秋冬送走春夏,一直一直,它从未离开。

比赛的胜负,球队的荣辱,大家的期待与学弟学长不厌其烦的挑衅和纠缠始终未能改变他。走出反射着灯光的篮球场地,退去那一身蓝色,背着钓竿站在码头上的仙道迎风将四肢慢慢舒展开来,所有的燥热所有的阴郁都被一扫而光,那种惬意的样子很容易让才赢了他的对手产生极强的挫败敢。

听见他说,慢慢从头再来吧,恍然明了,他是真的在乎吧,只是不愿为已成定局无法改变的事而无端苦恼。
“那么好的天气,用来哀怨未免太可惜,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那时想,可怜的田冈教练。

“你比赛的时候有尽全力吗?”

“当然没有,” 他挑挑眉毛,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过到了后半截我没有保留。”

那是自然,除非他可以在看着出线权被对手轻而易举夺过去之后还笑的云淡风清。

“重要的东西快要丢了,怎么能不尽全力挽救,”说这话时他又笑了,很狡猾的那种,眼睛眯成一条缝,乍一看很憨直可爱。

我歪头打量着他,“说真的,我觉得你和篮球运动比较不配,不,应该是和所有有争抢过程的体育活动都不配。”

“为什么?”

“因为,感觉上你不会强求得到一样东西,也就不会跟人家抢。”

他的宝矿力又定格在半空,易拉罐底部上扬45度。

“哦?你对我有这种看法?”

仙道,我不知为什么这样叫他,一声叹气随之而出,几乎连自己都觉察不到的轻,他听没听到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换作你,是不是会竭尽全力去争取?” 突然他反问我,茫然之下,一时也说不清,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易拉罐沿着抛出的弧线顺利落进垃圾桶里,他转身走过来,笑了笑,“走吧,请你吃冰淇淋。”

盛夏的冰凉让原本打蔫的心情变得清晰起来,其实还是高兴着的,也十分享受与他坐在有空调的糕点屋里慢慢挖着爆冰吃的感觉,但是心底一直都有那么一点破坏这种兴致的不良因子,倒底是什么?说不清,那个时候也没太在意。

眼前一切美好的浮华和快乐把什么都挡的死死的,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一直看不到也不会有问题,但是 “一直” 总有个期限,就像漏沙总有流光的时候,只是很多人到了结束的那一天才意识到沙子真的会流逝而去,且一去不复返。

对我而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们两个一起创造了不少美好的回忆,以后想起那时,总不至于太过悔恨。

那个夏天过的很热闹,因为去看仙道比赛的缘故,也认识了一群很有意思的少年。像是海南的清田信长还有湘北的樱木花道和流川枫。那时才发现仙道在那些人面前永远没有学长的样子,永远是微笑着好奇的看着他们,有时候被那些一年级的学第无端欺负了也只皱眉骂句“那个混账”,过后说起他们还是一脸新奇的表情。

那个叫做流川枫的学第有时来找他一对一,两个人经常在球场上奔跑追逐直到看不清五指,然后仙道就说,今天先到这里吧,随之看着我笑。流川经常因为这不爽的对他皱眉头,我看着他像个孩子似的,玩不尽兴就发脾气,突然想如果仙道也经常这样,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那时偶尔会在仙道去买饮料的空档跟流川聊天打发时间,记得那个学弟话不是很多,通常是我问他答,用的最多的词是“嗯”。我想若我不是仙道的女朋友,他可能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有一次他却反过来问我,你和篮球,仙道更喜欢哪个?

记不太清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或者我根本没有回答他。他沉默了一会,说,每次我提出一对一,他拒绝的时候总是说他有事。

他说有事其实是去接你,是不是,流川问,声音平稳没有波动,眼睛清清亮亮的,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意味。

是吗,我笑着垂下头去,那实在是对不起了,流川枫。

那个混蛋,他说,很小声,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那个混蛋……他很快回来了,看见我们两个在聊天似乎有点惊讶。

也许他没想到,也许在那之前,流川没有想到,或许,连我也没想到。

我们没想到的也许不是同一件事,但我们都没有想到。


那年秋天是我们两个最后一次一起去东京。去的是东京最边缘的奥多摩湖。

那湖像一块巨大无比的镜子,镶嵌在红叶满坡的山谷里。岩壁上人搭的木板阶梯从崖上的停车场一直通到横跨湖面的索桥的一端。

走上去,站在桥心俯视平整如镜的湖面,自己的倒影看的真真切切。

背后是晚秋特有的天空,高远,澈蓝,宁静而宽广,和一群飞过的大雁一同被装在镜子里。

湖边山坡上的枫叶片片飞落,浮在水上静静漂流,围着整个湖环绕着。

镜子被镶上了边。

天做镜面,红叶镶边,这样就完美了。


我们在山里玩了整整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仙道突然说,既然来了东京,还有半天的时间,不如我们去市里好好的逛一下。

听他这么说我几乎可以想象自己两眼放光的样子。

于是那天下午不知疲倦的牵着仙道的手游走在东京的大街小巷,新宿,四目町,八王子,六本木,甚至去了歌舞伎町。说我大开了眼界,一点不假,那是第一次目睹东京真正繁华都市的一面,那才是我自小就向往不已的,心目中的东京此刻在眼前慢慢完整起来,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

在回去的路上才发现仙道笑的有些疲惫,有点心疼,小声的说着对不起,他却揉揉我的头发说,你高兴就好。

想了一会,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重复上次问过的问题,“不用去看你的父母吗?”

“很远的。” 他笑起来。

“有多远。”

“这么远,” 他拿手比划了一下,在空中画了一道彩虹的形状,我睁大眼。“他们不在东京?”

“确切的说他们不在日本。”

那是……

“在美国,我初中毕业他们就去了。”

美. 国.

跨越一个太平洋那么远,把仙道一个人留在这里。
原来,独自生存的不只我自己。
原来这些日子,我其实是和另一个人相依为命,而他从来没告诉过我。

突然就想问他,“你将来也会去吗?”

“可能吧,” 他平淡的说,然后回头,笑的痞痞的,“怎么,舍不得我?”

“哼。” 嘴上不在乎,依旧大踏步的往前走,心里却已经开始不是滋味。他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些呢?为什么非等到我问了他才说,口气好像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风,我开玩笑啦。” 他从后面追上,并排走在我旁边。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仙道,你想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分开。”

话一说完,只见他突然停住看着我,我抬起头望他,也不知他眼里的神情是不是惊讶。

“真的,你有没有想过?”

我等了他一会。

“说实话,我没想过,” 他的表情很认真,“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今后会幸福。”

我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闷,头晕,眼睛突然开始模糊,有雾水升腾着。

“仙道,” 我站在那里哭起来,像个孩子般,“你太坏了,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朦朦胧胧的看见他走过来,把我环进臂里,“傻孩子,不是你问的吗?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不能告诉我我们不会分开吗?何必说那种好像分手时才说的告别的话?”

他无奈的笑着,拍拍我的背,“好了,刚才的话我收回,我们不会分开,别哭了好不好?嗯,那个,你看起来好像失足少女。”

“去你的,” 我一把推开他,忍不住笑起来,泪还没干,“你才是失足少年。”

就那样,第一次牵扯到问题关键的对话在仙道含混的应付下草草结束,只是一旦开了头就永远无法干净的抹掉,不知道那天在火车上靠在窗边的仙道有没有继续考虑那个问题。

回去一个星期之后篮球队去长野参加冬季选拔赛,仙道走之前我和他在我住的公寓窝了一个晚上,就和他坐在沙发里看租来的卡通,边吃爆米花边喝可乐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没做任何有建设性的事。
但就是那样我却喜欢的不得了,说不出为什么,一点不浪漫,一点也不刺激,甚至还没有去海边钓鱼有趣,只是坐在他的旁边和他一起做一件简单无聊透顶的事,就觉得很开心。

我笑的时候他也笑,笑的那样开怀,没有设防也没有敷衍。和他争抢着爆米花,明明一定会输,最后却总是让我抢到,然后偎在他的身边吃着他故意让给我的米花,看着他不知哪里弄来的搞笑卡通,用他的体温取暖,听得见他心跳的声音。

那个时候我们的距离曾经是那么近,比说一千一万个“我喜欢你”以后的感觉还要近。

然而那也许是我们这辈子最近的距离了,近到无法超越,近到今后的日子再也找不回那种心贴着心的感觉。

临走时他说,如果这次陵南拿了冠军,他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半信半疑的答应着,说有你在,陵南拿冠军,可能吗?

他一脸挫败的看着我。我呵呵的笑着,看了一眼时间,惊呼着把他推下楼,站在阳台上对他喊着,不管怎样,我都相信你。

他走前的那个微笑一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直到现在都清晰无比。
回来了,我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街的拐角处,眼泪不知怎么的就掉了下来,午后和风般的温暖笑容,在初冬的早晨映进我的眼睛,无论以后发生过什么,都再不会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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