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700日 13-14 (下部)百合之缘仙道离开后的第四天我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是山崎树人，父亲的笔迹。 很模糊很遥远，只能感觉他们在笑。我使劲的回忆，那笑容却始终无法清晰起来。 那两个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他们无比熟悉，我甚至记得爱叮眼角的痣是红色的，而爱咛的下巴上有道小疤是三岁时绊在家门口时烙下的。 为什么？ 难道他们死了，就要连留在我脑海中的容颜都一起带走吗？ 难道他们死了，就连过去的记忆都要一并抹掉吗？ 为什么？ 到底是 为. 什 .么？ …… 北上的火车轻轻晃动，我抱着胳膊趴在窗边的小桌上，无神的看着窗外。 离开神奈川时天空是蓝的，清澈无垠，然而仙道不在那里。 所以我并不留恋，安心的离开。 从火车上望出去，一路也都是晴空，突然想起小说里总是有在主人公难过时下雨的情节，那雨或大或小，但延绵不绝。阴郁的天气不知是不是用来烘托气氛。 那么晴天的时候人应该很难失声痛哭吧，没有雨水的烘托，满目是灿烂的阳光。 然而我就是在看着那阳光时流泪的，一颗一颗滚落下来，沿着脸旁刻了一条亮晶晶的水痕。 那条水痕也在我的心上一遍又一遍的刻着，负罪感，歉疚感，还有纯粹的心疼沿着那个痕迹趟来趟去，意识就在那一阵阵绞痛里时而清楚时而混沌。 到了村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如我所料，漫山遍野早已被雪覆盖。机械的抬腿，在深厚的雪地里前行。 家就在前方一丈的地方，孤零零的亮着一盏白炽灯。被寒风吹的干涩的眼睛几乎承受不起那点微弱的光。 推开门，站在门口朝屋里望去，冷声说了句“我回来了。” 正在忙碌的父母愣了一下，停了手中的活，一起茫然的看着我。 “是我，风信子。” …… 印象中，母亲第一个哭了出来，呜咽着，声音听起来分外凄惨。她把我抱在怀里， 紧紧的按在胸前，好像怕我也突然就没了似的。 我瞟了一眼父亲，他坐在桌边，默默的抽着烟。 “怎么回事。” “风？”妈把我扶起来，看了一眼又拥进怀里。“爸妈对不起他们，爸妈对不起你们，爸妈对不起你……” “说吧。”我不耐烦的沉声说，家里一下子静下来。 我还记得那晚听完整个经过以后，自己顶着惨淡的月光跑上山丘的情景，寂静的山林只有我一个人的哭声，脚下踏着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坟包已经完完全全淹没在雪里，只有墓碑还露在外面。 我默默的看着，痛哭着，然而我听不到自己的哭声，就像一个无声的世界里在上演哑剧。 后来好像有了声音，两个小孩子说话的声音。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爱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吁，爱咛不要大声说话，再堆一会，风姐姐就会来带我们走了。’” “‘真的吗？’” “‘真的！风姐姐不是每次都会来吗？’”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两个小小的人影，站在满地白雪中瑟瑟发抖，高一点的那个紧紧搂着矮一点的，他们旁边有一个堆了一半的雪人。 “‘爱叮姐姐，风姐姐什么时候才来呀。’” “‘很快的，风姐姐马上就会来了，爱咛不要怕’” 小女孩用甜美稚嫩的声音肯定的说着， “‘风姐姐她，马上就会来带我们回家了。’” 最后看到的，是爱叮微笑着的睡颜，搂着同样睡的香甜的爱咛，一起躺在雪地中， 安静的睡着，不会再醒来。 ……
“爱------咛------！” 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悲怆无比的回荡在风中的山林里，像是要震裂每一寸未被白雪覆盖的干土。 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我依旧跪着，安详而平静。 对不起，亲爱的弟弟妹妹，我没能带你们回家。 我是有罪的，我本以为赚了钱就能让你们幸福。 没能赶上，你们的最后一面，就这样孤单的让你们走了，恨我吗？ 怨我吧，骂我吧，即使无法赎回我的罪。 那么，让我陪你们最后一晚，给你们讲最爱听的故事，和你们一起看星星月亮，听雪落的声音。 最后一次，我陪着你们，不再孤单。 …… 推门离开的时候，父亲依旧坐在屋里抽烟，母亲拽着我的手，通红的眼睛好像诀别似的看着我，她说，风，你非要走吗？ 我留给她的只是背影，还有沉默。临走时她在我背后遥远的地方哭喊着，风，我欠你，欠你们一辈子的幸福啊！ 风息了，雪停了，昨夜的脚印也被掩埋，没留下丝毫的痕迹。 伤痛和罪恶只留在心里就好，深深藏起，自己一个人知道, 从此，再无牵挂。 ------ 回到神奈川的时候，几乎无法适应车厢外阵阵吹来的暖风。 只离开两周，却像阔别了无数年，见到熟悉的人和景物，恍若隔世。 “仙道，笑给我看。” 后来我告诉他发生的事情以后，他很迟疑的说，其实，你…… 那样吼过之后他脸上出现的极为罕见的黯然让我的心又开始疼，新伤旧伤一并痛着。 “仙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宽慰我似的笑了笑，“我都知道。” 他把我送到书店门口就离开了，走之前突然回过身来。 “冬季选拔赛我们赢了，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 “是吗，”他的话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仓促的说了声“恭喜。” “嗯，谢谢。” 那个笑容……什么时候他也会在我面前敷衍了？ …… 那年的元旦和情人节我们没有一起过，所有的节假日我都在打工，不分昼夜。 牵着仙道的手在除夕夜热闹的集市里穿行，听着他脱线的评论着那些可爱的小玩艺儿，手里拿着他买来的热腾腾的章鱼烧。 情人节在街边的公园里，他拣起一枚硬币，说，今年会发财的吧！ 那时温暖的春风，那时低低的虫语，那时身后待放的樱花…… 漏沙都已下了大半，此时要如何回头？ 最初相识的日子，那些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抱着木制饭盒在风里奔跑，拐过长街，回头望去，看见那个偷懒的少年仙道坐在球场边，满目愉快的笑容。 …… 又是四月，樱花飞舞的季节。 起初一直自然而然的认为仙道是会跟我一道去东京的，几乎从没怀疑过。 我的答案是赤裸裸的庸俗——任何可以赚钱的高级职业，我再不要做回原来的自己。 那么，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去东京。他说。留在神奈川吧，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但不是东京。 我摇头，不行，晚了，仙道，如果说之前我们去东京的时候我只是向往着有一天能去那里生活，那么现在我可以非常肯定的说，我是一定要去东京的。 是吗，他笑着，很敷衍，那这样，为什么还问我喜不喜欢东京。 无论我的答案是什么，你的决定都不会改变不是吗？ 我惊愕于他婉转曲折的回答，可是在听完他的话后我居然想不到该拿什么反驳他。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喜欢东京呢？” 我的确是不太明白。 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仙道的想法，他没有变，是我变了。 时间过的匆忙，我把它们全部浪费在打工赚钱和努力学习上，和仙道的见面只在每天早上，有时在下了班的深夜。就那样并肩走着，言语越来越少，想说的话却越积越多，可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高三夏天的全国大赛又开始了，依旧是那群生龙活虎的少年，却觉得比起去年，与他们的距离拉开很远。 他想了一会突然问我，仙道最近打球总是心不在焉，不是跟学姐有关吧？ 是吗？心不在焉吗？因为我吗……我都不知道啊…… 我们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的聊天了。 那时是六月底，过生日那天的午休时间我去他们班找他，站在教室门口往里面看，他不在，悻悻的穿过走廊正想离开。 就在那个时候，隔着那间教室的后门，我听见了我的名字。 在两个女生的谈话中。 隐约听到她们说着“山崎”“乡下”“不配”“疏远”这样的词，然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山崎哪里比的上玲子。” 谁是玲子我本不在乎，然而非常不凑巧的是，我刚好从窗户里看见楼下的仙道和一个女生谈笑着朝对面教学楼走去的情景，那个女生我记得，好几天都看见仙道和她一起在校园里结伴而行。 心里的温度开始骤减，并不只是因为那个女生。 我来到这里这么久，和仙道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周围的人还是无法认同我。无论我怎么努力，无论我怎么做的更好，所有的结果都和我期待的相反。为什么？ 这样下去，两个人都痛苦的吧。 所以那天我找到了他，我说，一切我都看到了，也听到了。 他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风，为什么你不能明白？ 其实到了今天我才发现，我们的差距太多太大，两年中也许真的快乐过，但是差距也在一点点积累，变大。 你让我再好好想想，走的时候他说，疲惫到连敷衍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那时除了心疼，再没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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