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Will Be There For You


Crying Crystal



Chapter 9

我不明白为什么抬起眼睛看她,心弦便流泻泪光的变奏。
—— R.Tag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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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湘南海滩真是别有一番风情耶。
澜漫步在空旷无人的海边。
天边是一片云蒸霞蔚,海看起来很妩媚呢。
难得这时候能来,累了一天好辛苦,现在总算能够放松一下了。


“彰,今天你打得很好。”
…………
“虽然没尽全力,但总不是敷衍吧?”
…………
“我?——猜猜看。”
…………
“答对了!”
…………
“就这样好了,再见。”


怎么会?头又痛了。
唔……看来是回不去了,千万,不要……


眩晕伴着刺痛,让她支持不住,跪倒在沙滩上。夕阳如血,默默无语。
澜双手撑着头,眉心紧锁。又是这样,头痛得好像被无数锥子扎来扎去的。
第一次不就是这样吗?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往墙上撞。疼痛的时候,只有更深的疼痛才能淹没掉原先的疼痛,在那一瞬间得到解脱。而眼下每一秒,每一秒钟都是难捱的煎熬,好疼,疼……
一样的疼痛,一样的苦楚,一样的被束缚,手心里紧攥着的沙子都能望外逃,我为什么不能?
……还不结束吗?
没有凭依,也无从阻挡,要我怎样祈求一份安宁?


“澜,怎么了?”模糊地分辨出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心里很烦,很混乱。
“送你去医院好吗?澜!”声音贴近了,吵死了!
腾不出一只手来推开他,只是一直在摇头。
“告诉我……”还是躲不过吗?
终究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别管我!”
“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仙道,仙道彰……告诉我,好吗?”
要你别管,还罗嗦什么!
“澜……”
“走开!”你到底是烦不烦!
控制不住,头好难受……怎么还不走!“你走,你走,走啊!”
“放手……”别碰我的头,好疼……
……
“拜托你……”
“好了,好了,别乱动。”耐心地哄劝着,抚慰着:“没事的,没事的。”
讨厌这样!“讨厌!你……”真是……很生气,头发乱了,遮挡着视线,分不清南北西东,飘升的寒气笼遍全身,心底涌起没顶的悲哀,她瑟缩了一下。隐约听到有人耳语:“没事儿,我在,我在的。”


头痛依然持续着,只是莫名其妙地卸下了重担,似乎都不觉得疼痛了,似乎都忘了还能言语了,似乎都不能再动作了,似乎什么都在初始的混沌之中,有的只是对于成型的期待……她当然记得从前有过类似的感觉:早晨似醒非醒的时候,阳光悄悄地站在眼前了,假装没有发现它,故意不睁开眼睛。等它轻轻巧巧地越过枕边,妈妈敲门了:“今天要迟了吧?”“不会啦,妈咪,今天没事的。”一骨碌翻身起来,跳着扑到她怀里,“妈咪啊,为什么不让我多睡一会儿——哦,对了!Sunny是不是该去打疫苗了?要不我来修草坪?”


澜不知道自己处于怎样的一种安静状态,不知道快要安眠的斜日怎样小心地留下最后一道余晖,依恋似的照着她,低声细语:你好些了吗,好些了吗?


“澜,好些了吗?”应该有理由相信,仙道的声音还是大了点儿,虽然也是低微而温柔的,但却足以惊碎澜的幻境。
“走开!”她的语气生硬而冷漠。不想看到或惊诧或怜悯或嫌恶的眼光,任何人的。于是那双手松开了,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慢慢地,听不到了。她分明感觉到头痛得像撕裂一般。没有回头。
暮色愈加浓重,澜的脑海里一片漆黑,比夜色更深。
抖落了身上粘连的细沙,许久,澜有些吃力地缓缓站起。身体轻微地摇晃着,虽然还有些不稳,但毕竟没有大碍了。终于又完了吗?


“嘀哒嘀……”清脆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岑寂。
澜从衣袋里摸出手机:“莫西,莫西。”
是拓也。
“晚上是在大阪吗?我知道了。……姐姐很好,不用担心。……现在?嗯,就要睡了。……会的,我记住了,没问题。……晚安。”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听不出一点点的忧伤!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笑了,就像打开了的八音盒,机械地发出声音。悦耳或者动听,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断线一般的珠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对不起……”笑声戛然而止。“我不是有意……不是,不是那样子的……”澜泣不成声,“可是我真的,真的……无能为力……对不起,彰……”


“澜……”
很轻很轻的声音,是自己的幻觉吗?澜犹豫着回身,仙道站在身后并不很远的地方。
他是又回来了,还是根本就没有走?
看不清他的面孔,不知道他的表情。冰凉的泪痕划出一道鸿沟,止住了她要说的话。澜蹙着眉,沉默,紧咬的嘴唇下面压着悠长的叹息。转身,留下伶仃的背影。向着大海,依旧沉默。


月色朦胧,像太薄的轻纱几乎看不清它的颜色,而夜的底色分明是黑的。沉重的夜色锁住了海的四围,锁不住永不驯顺的海浪。白日的嘈杂完全消失了,夜晚的大海从不预备给谁欣赏。一次次,扑向岸礁的浪花摔碎在岩石脚边,森白的骸骨又跌落在海中,海上一片呜咽。这声音赤裸在天底下,又被海自身的咆哮冲淡,像齑粉似的随风而散。


晴空朗日下,众神瞩目的大海是什么样子的?乐园里的雨尔伐希是从海上升起的舞蹈女郎,爱与美的女神是在海中泡沫里诞生的维纳斯,有谁说过这能在夜里发生?夜幕下的海,也许有痛苦的挣扎,也许是甜蜜的安憩,但是谁知道?


现在没有阳光,冷风瑟瑟,冰寒入骨。澜下意识地裹紧外衣,如果不是温度的缘故,她真可能会忘掉自己的存在。大海放声吟唱着自己的歌,时而悲怆、低回,时而兴奋、高昂,他像调皮的顽童,又像孤独的老者;像形销骨立的苦吟诗人,斟饮一杯自酿的清愁;又像姿态雄伟的煊赫帝王,巡视万里广袤的疆土。而当他掀起胸中的十丈狂澜,在天地间肆意挥洒时,就仿佛意气骄横的命运之子,嬉笑着弃掷人世间的富贵繁华,浑不管将来如何应承这千秋万岁。澜静默着,恐怕一个不留神就扰乱了海的呼吸。


有没有一种时候,有没有一个人,你站在他(她)的门外不想离开,但决不会走进去?仙道眼中的大海愈加不清晰,声音却从没这样明朗过。他静默着,因为他什么都不能说。自己可曾在深夜里看海,倾听他心脏的律动?难道说,千百万年来,大海还未历尽所有的悲欢,洞悉一切情感的波澜?还是说,他早已大彻大悟了呢?


再怎么放纵,再如何高潮迭起巨浪滔天,也都有收敛的时候。 偃旗息鼓后的宁静使得海好似穿上了一袭睡衣,在无涯无涘的空间恍若漫响着的摇篮之曲中沉沉睡去。微云含着淡月,就像初露珠光的蚌,谨慎地窥探着外面的世界。


过了很久,澜才意识到是回家的时候了。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去,空旷的海滩横在眼前。


怪异的,是自己啊!为什么要牵扯别人呢?她清涩地笑了一下,迈步时方察觉自己都快不会走路了。


假如不是脚像拖着镣铐一样沉重,那么澜会觉得很飘忽。假如什么都不去想,那么一切就像梦一样不真实。耳边响着一些声音,不能捕捉的声音,杳远而又切近。


呵……
夜凉如水,但是空气摇晃起来,动荡着,鼓噪着,形成一个不停绕转的漩涡,所有的声音都呻吟着被卷了进去……


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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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海滩以后,仙道一直都犹豫着是否应该回去,可当脚跟落地又确信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他好像明白了一件事,却又根本知道得一塌糊涂。


到了家,照旧推开一室空寂。仙道习惯性地伸手一触灯罩,厅里亮起柔和的微光,再碰一下,灯光顿时鲜明起来。他靠着墙,抬头望着时钟,嘴角荡起一丝缠着绵绵倦意的笑。垂下沉重的眼皮,笑容有些僵硬,滞留着不去。身体很不适地把重量压向垂直的墙壁,应该找一张床……他的眼睛懒懒地睁开一线。好像是,在楼上?懒得爬上去,觉得有些累了……睡意更加强烈地袭来,唉,算了,还是睡觉好了。他想,明天,明天就不要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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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看一看夕照下的大海啊。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所隐藏的一些事情,不可以吗?
月至中天,浮云已散。月光温柔地泻下,披在梧桐树上,叶子便如琉璃似的精致而脆弱。
澜站在盥洗室的镜前,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睡吧,睡吧。
拉开抽屉,排放整齐的药瓶历历在目。有什么用呢?澜仿佛听见它们的叹息,太大意了吧?
睡吧,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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