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700日 9 (下部)
百合之缘
答应了要一起去东京,于是便提前跟书店的部门经理请假。忘了说,上次那件事以后我就换了工作,在一家昼夜营业的大型书店当店员,平时都是晚上上班。经理是个很好的中年人,听说我从没去过东京,就笑着说,
东京可是个繁华迷人的好地方,好好的去玩吧。
他的话让我又想起自小就有的东京梦,霓虹闪烁人潮如流的繁华街头,打扮时尚的少男少女成对成群穿梭于百货公司之间,那些都是曾经对我来说梦一般的画面。
如今可以身处其中亲眼目睹,说不兴奋是假的。在神奈川下了火车以后曾经下过的决心,就是有朝一日一定要到东京去,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却放慢了脚步。
让我差点淡忘这个心愿的是仙道,然而第一次把我带去东京的也是他。
只是我那时一直都不知道我们对东京的看法,会有那么大的不同。
新年前夕的那天下午我们搭新干线去了东京。
在车上仙道话并不多,一直安静的靠在窗口,好像在欣赏窗外的风景,但也可能是在思考什么,他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喜欢微微勾起嘴角,很不易察觉的那种。
所以看到他现在也是那种表情,突然想起他的父母应该在东京。不知道他这次会不会去探望他们。
仙道的父母……我没什么印象,相处的这段日子他很少提及,他跟家里通电话时能感觉得到他父母很宠他,给他很大的自由也尊重他个人的意见。感觉上他们应该是我们所谓上流社会中很有涵养的那类人。
上流社会?多么可笑老土的词汇,那时在乡下却曾经憧憬有朝一日也能进入 “上流社会”。说到这里请不要急着怀疑我跟仙道交往的动机,就算到了后来仍然向往那个阶层,我也自始至终没打过仙道的注意。
火车开的很快,一个多小时以后仙道就把我推到车窗跟前,用手指着窗外一片陌生的景色说,来吧,来看看你向往已久的东京。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现实和想象的落差给人的打击是要命的,对着窗户我茫然的看了半天。
神奈川的天空总是蓝的,从我到那里的那天起我就注意到了。
和风暖日,阳光洒满了街道,海天一色的蔚蓝和金色的沙滩在流动的海岸线上无止境的延伸。那种色调是明亮耀眼的,令人愉快。
我没有想到东京的天是灰色的,从神奈川到这里不过1个小时的车程。
“东京总是阴天?” 我失望的看着仙道,他动动眉毛,想了一会便用手揉揉我的头发,又笑起来。
“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特点,神奈川的即是阳光,而东京则是灰色,总不能希望所有的城市都是一样的阳光普照吧。”
话到是真的,他说如果你喜欢这个城市,那么你会连他的阴天甚至下雨也喜欢上。所以,不要在乎东京阴沉沉的天色,因为这正是代表东京的色调。
“我还是比较喜欢神奈川的阳光,” 下车以后我对他说。
“所以你会在神奈川碰到我。” 他很是暧昧的笑着,白了他一眼,心里面明白他喜欢的也是一样的东西,并且不是因为先入为主。
东京那个地方能够很快让你忘了她的缺点而爱上她。她的诱惑实在太大。以至于后来我觉得也许只有仙道或是湘北那个叫做流川枫的学弟才能完全忽视东京的魅力,不为她所臣服。我在走进涩谷步行街的那一刻感到头晕目眩,并不是不舒服的那一种,而是因为激动和兴奋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界限。仙道说那时我的眼神蛮搞笑的,看什么都是新奇不已,两眼放光,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现在说起来觉得那是很丢脸了,但当时能做的就是目瞪口呆。神奈川的横滨也很繁华,也绝对比不上涩谷。
这里的世界不像真的,倒像一个巨大的展示台,各种人各种物品不停轮换着登场亮相,看得我眼花缭乱,如果不是身旁的仙道边走边嘲笑我的行为,我很可能就被某个人或是某个橱窗里的展示品勾了魂而寸步不移地呆望很久。
直到我们来到浅草寺时,才恍然醒悟刚才不是在做梦。因此我再一次确定,东京真的和梦里所见的一样繁华。傍晚的天黑的快,已经看不出天是灰色的,只觉得没有神奈川夜晚的那种蓝色而已。
“还好,你没有晕过去,否则白来一趟不说,我还要背你。”
“小气。” 我接过他递来的章鱼串烧一口咬下去,他皱皱眉头,却没有躲开我笑着打过去的那一拳。
手牵手在浅草寺门口的集市上逛着,另一只手拿着还在冒热气的烧烤。他对摊上卖的一些手工艺品颇有兴趣,经常停下来看上一会才走。这下轮到我嘲讽他了,得意的说真是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孩子,这些东西我在秋田的时候早就见惯不怪了。他马上就很配合的露出一副十分羡慕的表情,学着幼稚园小朋友的语气说,那么风信子姐姐给小彰弟弟做一个吧!
然后我们两个笑做一团,更紧的靠着,穿过越来越热闹的街市。
那晚是700个日子里比较特殊的一次,因为那天天空并不是蓝色,我却仍旧觉得快乐。尤其是当烟花在头顶那片灰色中绚然绽放的时候,那种壮观是我所不能想象的。缤纷的焰火流过天际,向四方飞速坠落,在掉到人间之前已换化成白烟扩散消失,地上众生来不及为那种昙花一现的美丽所感叹,下一朵比它更耀眼斑斓的礼花又在天空中盛开。那情景壮丽非凡,惊心动魄,不知不觉看得出神,甚至有些向往。
仰起的脸和脖子冻的僵硬了也觉察不出,有暖流不断从仙道的手心和指间传送过来,丝毫也不觉的冷。
直到敲钟前的最后一拨礼花拖着闪亮的尾巴于天际消失,我才开始摇晃脑袋,扭动脖子,不然真的要冻断了。这样一侧脸便看见仙道的表情,嘴边有淡淡的遗憾着的微笑。
“怎么了?”
“没事,” 他又好起来似的,打起精神深深吸了口气,呼出来,脸上的笑变深了。
见我还在看着他,便有些感慨的望向地平线与天空的分界点,说,“烟花最不好的地方,就是看完以后让人有种失落感。”
“要美丽就要付出代价,明白吗?” 我叉着腰说,装模作样的推了一下鼻梁上根本不存在的眼镜。
“山崎老师的话很有道理。” 他又露出那种痞痞的笑容看着我。
痞痞的,是交往以后在仙道脸上最常出现的表情,比起那个如午后和风般温暖的笑容,平添了一分生动。只是不知道那种温暖的笑容,是否只会在神奈川的和风里出现。
12点的钟声缓缓敲响,最后一声落下之前周围很安静。
“许个愿吧,” 仙道突然在旁边小声的说,“敲最后一下的时候默念一遍就可以了。”
“喔。”
于是在第12下钟声敲响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世界变得更加寂静。
我说,我想我爱的人都能有个很好的未来。
就这样吧,我没有别的奢求。
所以这么简单的愿望应该会实现吧?
睁开眼睛时周围早已沸腾起来,我和仙道也跟着那些疯了的人狂吼几声,然后就开始找出路,这里被人围的水泻不漏,挤破头皮才钻出人群。出来的时候笑的都上气不接下气了,我看了仙道一眼,他居然还是气定神闲的表情。
“好佩服,” 我大口喘气,“你这个疯子。”
“彼此彼此。” 他笑着回敬。
白色的哈气在我们两人之间回旋,我朦朦胧胧的看见仙道把脸俯下来,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时吻上了我的嘴唇。
……
东京的大年夜下起了雪,不大,但是漫天漫地。细碎的雪花静静落着,聚集以后也能在黑色的羽绒服上印出一片水渍。抬头看了看仙道,原本挺拔的一头尖发开始承受不住融化的雪水,有几根微微耷拉下来。我看着他,他心知肚名似的勾勾嘴角,有点无奈的笑着。
去火车站的路上并不寂寞,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五成群的青年手里拿着啤酒瓶,时不时吼上一嗓子,路过的人也不觉得奇怪,反倒纵容的望着他们笑。仙道说东京的夜晚很少有这么温馨的气氛,我说神奈川到了晚上不也是冷冷清清的吗?
他说东京的夜晚并不冷清,但也不是温馨。
我拉起他的手,转身面对他倒着走,“那就来秋田就好了。”
“你出生的地方?”
“嗯。” 我点点头,“那里的除夕虽然冷,但却很温馨。”
他轻轻用了点力,把我拉回身边,低头笑着说,不如明年除夕我们去秋田吧!我愣住了,有点失措的看着他,“那个,不是不乐意,但太远了不是吗?”他看了我一会儿又笑起来,用手揉揉我的头发,“我开玩笑的。”
呵呵,我干笑起来,安静的一起相拥着走了一会,却没再说什么。
在回去的火车上看东京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但不如来时那么讨厌。也许因为夜,本身就是黑色,衬着灰也不觉得别扭。又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像仙道说的那样,喜欢上一个地方就会喜欢她的天气,哪怕是阴天下雨。我想大概是这样吧。
头靠在他的肩上,眼睛的焦距慢慢开始涣散,有点困了,迷迷糊糊的问他不用去看他的父母吗?说着,闭起眼睛。他的声音催眠曲一般飘进耳中,似乎还掺杂一丝笑意,“那个,不是不乐意,但太远了不是吗?”
那时只是恍惚地纳闷着,东京很大吗,为什么说太远呢?
但始终也没弄清楚,只轻轻踩了他一脚,含混的说了句 “应声虫”,接下来他有什么反应,我就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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