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旋涡·不是游戏(八)

上杉达也

晶莹剔透的红色液体在高脚杯中划着完美的曲线,这不是我现在应过的生活。但我仍禁不住为自己倒上一杯。6年前,她便是生活在这个对我而言似乎并不陌生城市里。如果我具有于昨天看到明天的世界的能力,我宁愿她从未离开这里,宁愿我永远不认识她,也不愿看见她在我的面前微笑着离去。

这是我来到美国的第一天。

我翘首企盼着我看似鹏程万里的未来,又似回溯到了曾经梦中的记忆。不是梦中,是她在最后的凝望时一片片交给我的。啜一小口,——酸涩而无味的液体。

打开电脑,写我到这里后的第一封信。罢,冰冷的电脑屏幕就好像太平间里的冷库,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铺开纸笺,写什么好呢。

“你这个家伙!才来这里也不到处玩玩儿,居然写什么鸟信?!”被人用篮球重重的敲了一下。放下笔,把酒杯递给他。

“哈哈!我可不和你客气。……唔,是1975年意大利酿造的……”

“你很懂酒?”

“啪!~”他打了一个很亮的响指,“那还用说~我老爸就是调酒师!可是我却偏偏学建筑设计。这样可以画出没有一阶楼梯的大厦和没有地板的剧场,有趣得很~”他坐在椅背上摇晃着好像墩布头一样的脑袋,有滋有味地品着那毫无味道可言的红酒。1975年的红酒。

“我说,写信的时候别忘了介绍我!这么帅的哥们儿要是落了,那收信的人不得惋惜的三天睡不着觉~哈哈。来来,我说你写……久保田申浩,男,24岁,高大魁梧,英俊潇洒,温柔而多情,就好像春天的啄木鸟,夏天的大蒲扇,秋天的野菊花,冬天的烤玉米……”

“等等,征友启事或者是征婚启事之类的,我不会免费写~”笑着看他两只筷子似支叉着的腿,回忆他刚才说过的那段话。

“下月29号NBA比赛的门票?”

“一言为定。”

不能呼吸。

轻轻的咬着嘴唇,一丝痛意直直冲到头颅的深处。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着什么,只是看见了他。听见心在哀鸣的声音,压低一道道澎湃的浪头。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动作,即使是一抬手,一皱眉。

“和我结婚。”

一个战栗。汹涌的浪头滚滚而来,心底的那道堤坝摇摇欲坠。然而,仍旧怔怔地坐着。

“和我结婚。你,和我,还有我们的小孩一起生活。”

泪水终像落雨般簌簌飘下。“我……并没有要求你负责任。小孩出生后我会自己照顾。……你走吧。”

他的面色苍白而淡漠。剪短的头发倔强的倾在额前。眼睛中依旧是看不懂的东西。我已不想再去读懂它,心非倦了,而是彻彻底底碎了。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一个人的善意促使着另一个人的愧意萌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只有一点是毫无含糊的,他,不爱我。

他垂下眼帘,好像那日在医院里一样,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忍不住大声哭起来。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徒增我的苦痛!是的,我很脆弱,不堪一击;是的,我很愚钝,任人摆弄,但我总有最后把握自己命运的权利罢。

我不需怜悯。

辗转难眠。轻抚小腹,里面是还没出生的生命。它已在积极地生长着,我却没有亲手扼杀它的勇气。它有来到世上的权利,它是那么的无辜。可是,除了给与它生命,我还能给它什么?它来到这个世界上,接受的只怕是无尽的伤害!但我会努力,给与它我所能给的一切。

桌上放着的是仙道君临去美国时留下的信。信上不若仙道君往日的风格,洋洋洒洒地交待了许多,几乎全是关于那小生命的。他的关怀,几近我残存生命中唯一的烛光。反而愈发羡慕那已死去的女子。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定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魅力吧。愈发感觉到的是现实对于自己的残忍。而自己却全然无能为力。


“和我结婚。”他定定地说。毫不理睬我惊异而愤怒的目光。我的命运似乎永远地掌握在他的手里。拾弃完全不由自己!我不愿再这样……

他依旧转身离去。

仿佛昨日的一幕幕又重上演。眼前突然浮现出嫩得像膏脂般的百合。那醉心的百合啊,真正要献上的人却不是我。死心吧,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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