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 儿


郁林影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很忙碌也很安静。菂绖看着身边陌生的女人,感到很无助。突然女人精神一振,微笑着向不远处的一个男人挥手。那男人发现她们,很高兴地迎上来。

“回来了。”男人含笑温柔地向女人道。很不经意的一瞬,几乎可以忽略掉,可还是深深地刺痛了菂绖。夫妻最深的幸福就在这一瞬了吧?菂绖问自己,不知道。这么温情的瞬间她实在很陌生。她没有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去世了。虽然生活条件很宽裕,但失去丈夫的母亲和失去父亲的菂绖实在没有办法活得更好。在她的印象中母亲都是一副悒郁的面容。两个月前,母亲因为白血病去世了。母亲把菂绖托给她的大学同学,这些年唯一有来往的朋友,流川夫妇。两个很好的人,她依然记得小时候,流川叔叔抚着她的头时,心里绝望的期盼:要是流川叔叔是她的爸爸就好了……流川阿姨是个善良的女人,这次不放心她,亲自赶去东京料理菂绖母亲的后事,把菂绖接回神奈川。但毕竟,他们不是她的亲人。
“多少年没见了,菂绖长这样大了,真是,不敢想。”有点伤怀的感觉。“流川叔叔。”她微微鞠一躬,矜持地笑笑。望着面前婷婷立着的菂绖,流川齐野感到陌生,不是多年不见的陌生,而是一种遥远得缥缈的感觉。菂绖从小就是个矜持安静的女孩,但这一次,安静的有些苍弱。也许,这个孩子是在承受了太多她无法承受的东西。“好,走吧。”他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了。
驱车驶了半个多小时,车子开进一座高级住宅区的地下停车场。流川夫妇领着她上电梯,大约是十九楼吧。电梯驶了很久,电梯里灯光惨白,映的菂绖苍白的脸没了颜色。今后……就生活在这了?电梯里静得可怕,耳边“营——营——”的。“叮——”到了。
“好了,到家了,什么都好了。”流川阿姨握着菂绖的手,把她领进去。家?!是…家?……自从母亲去世后,她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温暖。流川阿姨越是帮忙,她越过意不去。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淙淙流淌过心间,温暖得让她恋慕。像幼时被母亲微笑着从被窝里拉起来的感觉,清楚的知道无法再赖下去了,却又忍不住深深的眷顾那最后一点温暖。然而,清早起了床,晚上还要睡的。她却不能了……怎么又胡思乱想了,菂绖责备自己。母亲去世以来,自己真的是变了很多。

“小枫,出来啦,菂绖来了。”菂绖知道“小枫”是流川夫妇的独子。虽然从没见过,不过以前流川夫妇去东京和母亲聚会,她也听他们提起过。他大概也已听说了自己吧。

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走出来,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看菂绖。菂绖心里很不舒服,他的目光显得很不在意,却又很犀利。她用淡淡的目光回敬着他。他突然定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菂绖,只感到一片萧索苦涩的白,原来白也是一种压抑的颜色,正如菂绖——纯得让人窒息,似乎什么也不包含,却又沉淀了深深的忧郁和轻盈的快乐。她的皮肤很白。并不是流川那样的白皙,而是一种无力而苍凉的颜色,干净的能隐隐看见淡蓝的经脉。飘摇的神情,虽然离得很近,却又飘缈的触碰不到。

流川阿姨知道儿子的脾气,这些天也感到菂绖的冷淡个性,自己就先开口介绍了一下。菂绖莞尔一笑,很柔美,但是毫无笑意:“你好,我是千与菂绖,请多多指教。”
“流川枫”。很冷漠的感觉,同他给菂绖第一眼的感觉一样。但菂绖还是不能不有些疑心,自己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菂绖别介意,他就是这个脾气。拿他没办法。别管他。”流川阿姨当然是出于好意,菂绖也知道,但这种情况——虽不能说寄人篱下,但怎么说什么都不是自己的。不能不多疑,无缘无故的气氛就凝固了。其实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她的出现可以说真是让流川目瞪口呆。她的身世他是早听说了,可他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女孩。他多少年执着外的另一个世界的女孩。 “嗨,这个人就会吃和睡,菂绖别理他——哎,吃饭吧。”流川叔叔打破了沉闷。一边吃着饭,流川夫妇一边断续嘱咐些事。

自然是去湘北,而且和流川同是高二(10)。随意聊着。不经意又讲到菂绖的母亲,流川阿姨急忙岔开。菂绖冷淡地一笑,幽幽地说:“母亲常和我提起您呢,您和她很不错吧。”流川阿姨愣愣地看着菂绖,仅仅两个月,她居然能够这样不动声色的说她的母亲,这是怎样的女孩子啊。流川端着咖啡,斜睨着她,觉得口里的咖啡简直苦得无法下咽。
过后,流川收拾餐盘。“喂。”他够不到菂绖面前的餐盘。“噢。”菂绖应一声很自然地将餐盘递了过去。流川接过餐盘。那一刹,他感到手里凉凉的。是菂绖的手。甚至感觉不到是肌肤,只是一阵冰凉。他转身把杯子送去厨房。手上还留存着丝缕凉意,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凉凉的。那样清淡的面孔,冰凉的气息,真的。。真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吗?她是否真的属于这个世界?流川木木地拧开水龙头,听着哗哗的水声,感觉着水的流动,才有了一些真实感。心里有点堵,思虑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因为刚才有句话没说出来。他是要对她说“喂,杯子”的……他很困惑,“无言的默契”?


无知无觉,已半个月了。菂绖是无所谓的——应当是无奈吧,从离开母亲的墓地起,她就明白她今后所要面对的是什么了。流川却不一样。对于她的到来他实在是有些错愕。她实在是太特殊太特殊了,也许她真的来自天堂吧。但天堂会有这多悲伤吗?流川自己就是一个冷漠的人,所以他能感到,菂绖根本不是个性冷淡,而是绝望的绝尘。她总那么毫无笑意地微笑着,双眸如同深潭,有什么在里面藏了很深很深,看上去却只是清澈。让人忍不住心疼,忍不住好奇,细探却什么也看不透。

大约是最近训练太累了,整个人几乎脱水。晚上一回家流川就奔至厨房,死命灌水。
“枫,你停停,跟你说句话。”流川阿姨走过来。“嗯。”他回过头,母亲很郑重的样子,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菂绖你是知道的,我们让她去湘北也想你照顾着点。你每天就只这样。”“妈,她……”流川犹疑了一下,“她根本不需要。”“她的身世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很独立。”这样说着,流川心里疑惑:菂绖……尽管她表现得很好,可是她心里真得不难受吗?她只是绝望而绝尘,若有希望,她会是怎样呢?“你每天这么晚回来,让她一个人先走,天晚出事怎么办?”“妈……”流川哭笑不得,转身离开厨房,发现菂绖正从厨房门口穿过,她听到了?

次日下午放了课,流川正考虑要不要同菂绖说。怎么说呢?不说?今天回去被唠叨死?就见菂绖轻快地收拾了东西,往体育馆那儿去了。来到体育馆才发现,菂绖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他正看着她,她敏感的回过身,向他淡淡一笑。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菂绖昨天一定是听见了。他心里很是感谢,忍不住有些赞叹菂绖了。

“谢了。”回家的路上,流川犹豫了许久,还是向菂绖道了谢。“嗯?”菂绖有些莫名其妙,侧过头看着流川。她带着疑问的眼神很美,仍然是那么清澈,又不似平日那般静谧,亮若星辰。流川看着她不多见的眼神,有些发呆。“噢。”她自己明白过来,浅浅一笑,“又不是什么大事,记着做什么?”说着偏过头去。流川还只看着她,她仰着头,半闭着双眼,任风吹拂着脸庞,长发飘零,暗玫瑰色的夜幕中,说不出的超逸。流川觉得心里一动,急忙回过神,远远的看见快要到家了,对刚才的慌乱感到有些奇怪。

天总是这样的晴雨不定。刚刚还好好的,这会确是暴雨倾盆。下了体育课,众人望着对面的教学楼,站在体育馆门口不知如何是好。这雨冲过去可不轻松。流川扫了一眼挤在门口的人,很不在意地向外走去。又有几个男生陆续跑了过去,女孩子们纷纷拜托他们拿伞。
“伞,应当还在的吧。”流川记得有一把伞被他常年扔在衣柜里。搜寻里一阵终于找到了。许久没用,落了层灰,“将就用吧。”赶紧向体育馆走去,走到教学楼门口,他呆住了。菂绖一身水淋,悠然的走来。走至教学楼门口,立住了,她掳了掳头发,稍稍整理了一番。只一会儿工夫,她站的那一块已是一滩水。她发现流川盯着自己,怔了一下,看看他手中的伞:“还有不少人没过来呢。”“你。。”先还是尴尬,听见她这样说,流川简直愤怒起来。她难道不明白我是为她找的伞么?她为什么总是可以那样不动声色!他头也不回冲进了教室。菂绖静静地看着,再一次感到那种久远的温暖。流川皱眉的样子很可爱,像个孩子,认真的表情却很成熟的样子。她不禁微笑了。笑了很久。她突然怔住了。自己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平时她努力向每一个人笑着,努力掩藏着自己的哀伤,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完全纯净的笑容了。从开始到现在,她又如何不明白呢?她感觉得到啊,可是……她又怎能放任自己去依赖呢?

雨不停地下,天气也越发冷了。菂绖只一件T恤,又淋了一场雨,已有些受不住了。流川望着菂绖单薄的背影,叹了口气。“喂。”菂绖抬头,见流川递过一件运动服外套。“不用的。”菂绖不在意地笑笑,在流川看来简直是对自己关心的嘲讽。“千与!”他实在是没法不生气了,可看看她发青的脸色,没有血色的双唇,又软了下来,“拿着。 ”菂绖望着流川,他显得很生硬。她明白,自己是真的把他给惹火了,可是她有别的选择么?他放下外套,转身走开了。她终究没有穿那件衣服,把它挂在了流川衣柜的门边。

一排青灰的衣柜前挂着一件红黑的运动服,盖住了整整一扇衣柜。千与菂绖,这个女孩子……流川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觉得他在渐渐掉入一个深渊,只为追寻深渊深处菂绖虚幻的笑影。可是……他不在乎,他愿意下去,哪怕被淹没也无法看清……流川枫,居然也会……他自嘲地笑笑。

然而,缘……命运……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就安排好的,任菂绖如何努力也无法逃开了。

四周一片雪白,一股浓重的药水气息让人明白,这不是天堂的纯白,而是进入天堂前的净化。流川隔着玻璃远远望着病床上比平日更显苍弱的菂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的恐惧和疼痛。他试图让自己安宁下来,好好整理一下思绪:下午他在训练,然后是医院的电话……然后就是……菂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医生,她……不要紧吧?”
“神志很清醒。不过这段时间要好好注意,她的手……还真有点危险,弄不好会留下后遗症的呢……”
“菂绖……”只能说得出这两个字了。不自觉地在她的病床边坐下,轻轻抚着她的手,不似以前那般冰冷了,裹着厚厚的纱布什么也感觉不到,握在掌心里却还是那样纤细。
“你怎么搞的?我没事。”菂绖想挣开他的手,无奈却毫无力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执坳的样子很动人。
“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看到他担忧而愤怒的眼神,菂绖也只好实说。“我……出外逛逛,不小心被车碰到了。”
“你……”心中满是责怪,看着她苍弱动人的样子却如何也说不出了。
“怎么了吗?”菂绖敏感的察觉到流川一直看着她的手,看着手上厚厚的纱布,心跳微微加快了。
“医生说,你的手要好好注意,不然会留下后遗症的。”
菂绖轻蹙着眉,凝望着裹着纱布的右手。
“放心,好好注意不会有事的。”流川柔声安慰道。
“嗯。”菂绖对他放心地笑笑。心里却很是焦虑。“我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吧。我睡一会。”“睡吧。”流川温柔的望着她,菂绖却还只看着他。“好。”流川说着,起身离去。菂绖笑笑翻过身,转身的一霎,滴下了一滴眼泪。
为什么呢!父亲已经不敢奢望了。母亲也离我而去。现在就连手……

一觉醒来,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病房里惨白的灯光越显孤寂。菂绖觉得心里发空,恍惚间流川是在这里的,慌慌的四下望去,流川靠在病房门边的玻璃上睡着了。菂绖心里明白,他一定是不敢离去又不想近来打扰她,所以一直在病房门口守着。“站着也能睡着。”远远的看着他,还是那么英气逼人,又很孩子气的样子。菂绖觉得很温暖很安心,也许……有人在乎自己……应当要好好珍惜。。可是——她可以么?她和他要长大的,将来……能够幸福么?他有他的篮球,菂绖孤孤单单,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前途,还有——流川夫妇又会怎样呢?有太多的东西横在他们之间,宁愿现在难受也不要将来痛苦。菂绖讨厌自己想这些,可是……她不可能不管不顾的和他在一起。不要想这
些事了!好好睡一觉吧。可是翻来覆去一直无法入睡,只是模模糊糊混过一夜。
晚上没有睡好,清晨醒来有些疲惫。菂绖下意识地向门口望一眼,流川不在了。突然心就慌了起来……会在哪呢?昨天晚上不是一直在的么?昨晚……也是,该回家了吧。菂绖轻叹,自己真是有点颠三倒四了,这样想着,逼自己不去思考那么慌张的真实原因。
门被推开了,流川轻轻走进来。菂绖听见声响,急忙望过去,看见是流川,一股温暖的情绪霎那间在心里蔓延开来。“哪。”流川扬了扬手中的塑料盒。“什么?”他在她身边坐下,打开盒子,是她喜欢的鱼汤面。“去买的?”“嗯。”流川温柔的看着她,点了点头,一边就帮她弄好了放在病床上的小几上。她笑了笑,她竭力使自己与平常一样 ,可是笑容中还是有不可抑制的盈盈笑意。

“怎么在这?”流川皱眉问道。“闷。”“还没好全呢。”流川自己也有些无可奈何,碰到菂绖,他如何也冷不起来了。“想不到,医院的阳台风景也真不错。”“哪,”流川有些好笑,“你就多住几天吧。”其实一半也是真话。现在这样,起码他能够天天守着她,静静地看着她,恋恋地看她的睡容,听着她的呼吸,与她一起笑陪她谈天。菂绖不能再说什么,她心里隐隐担忧,她习惯了流川的陪伴。偶尔的孤单让她无所适从甚至心慌。从前那个菂绖呢?她不能够再这样放任自己去依赖,放任自己陷下去了啊。可是心底,她又何尝不希望这一切都不要结束,就……让她任性一回吧。


这天她已可以出院了,办完了出院手续,流川陪着她回家。“我来吧。”她要向流川拿行李。“不行,你的手……”“可是,医生说快好了要锻炼锻炼。”“好,当心点。”流川递过包。菂绖深吸一口气,有点紧张地接过包,“彭——”一声沉闷的响声,包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菂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哼——”她冷冷地一笑。“菂绖,不要紧,慢慢来。”“没事啊。”她倒反而像在安慰流川。流川感觉得到,她心里还是难过。“菂绖,难过的话就哭吧。”“傻子,说什么哪?”她无所谓的笑着,向前走去,“包还是麻烦你了!”流川看着她的背影,她永远悲哀的笑着,静静的不在乎的活在她的世界……

“不错啊。” 流川赞叹。菂绖的手虽然不能有什么太大的负担,可还并不影响厨艺。
“唔”菂绖很不在意地笑笑。
“怎么都不说话?”
“你不是都不爱说话的吗?”菂绖盈盈的笑着问。
流川只好沉默了。他实在有些怀疑,也许菂绖根本不需要他,他的安慰他的关心,她根本不需要。也许,由于他的存在,菂绖反而需要压抑自己。
一时无语,吃完了饭,流川收拾收拾,两人就各自回房了。

那是……是大提琴么?突然一阵低沉的乐声,流川走出房间,没错——是菂绖。他轻轻推开菂绖房间的门——是菂绖在拉琴啊!难怪她那样在意她的手。过度的错愕使他无力思考这一切,只是怔怔地听着。
菂绖一袭黑裙,款款拉着大提琴。脸上是流川从未见过的忧郁的表情,她从来就只是静默着,微笑着,却从未这样坦率的表达过自己的哀伤。这曲子……仿佛是属于前世的记忆。究竟是什么呢?
是了,一次去学校的路上,菂绖轻轻哼过。流川记的,她哼这曲子的时候,很缥缈,仿佛是迎着晨光飞向天堂的天使。对,这曲子是叫做……hold me close——

hold me close……这是菂绖心底的曲子啊!她的生命,她的感情唱出的曲啊!他怨恨自己的木衲,是啊,这样的悲哀他难道感受不到吗?她太需要关心和安慰,她太需要自己了啊!
一曲终了,恍若隔世。
木质的提琴泛着柔光,一脸忧郁的菂绖比平日更加惹人疼惜。
“菂绖……”流川的声音很异样,不似往常一般冷静、镇定。
菂绖抬起头,有些惊诧。渐渐的,眼里见了泪。她真的不想再压抑了,她真的是好累!
她明白,这曲子会为她和他带来什么。可她不要想那么多了,不要在乎那么多了!不管流川夫妇怎样想,流川和她以后会怎样,他们的前途又怎样,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她只想要爱,即使将来受到伤害。她真的是没有任何力气了。
“枫!”只这一个字,菂绖的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

泪水在她苍弱的脸颊上静谧地滑落着,有一种凄清哀伤的美丽。流川把她轻轻揽进怀里。她顺从的靠在她的肩上,呜咽起来。流川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她漆黑如墨却毫无光泽的长发。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不顾一切的宣泄着自己的伤心。多少年了,即使面对自己她也从没有这样坦率过,没有更多的思虑,只是全心的信赖与畅快。不知道过了多久。

“枫……”她从他怀里挣扎着出来,疲惫而惬意。
“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嗯?”
她微笑着点点头,仍是那样云淡风清的感觉,却多了一丝幸福的光彩。
“天都黑了。”他怜爱地看着她。
“可是都没有星星。”她缓缓走到窗边,伸出头向外看。
“你喜欢看星星?”流川饶有兴味的望着她。
“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突发奇想吧。”
流川拉过她,向外走去。
“去哪啊?”
“带你去看星星。”
菂绖不再问,微笑着任他拉着出了门。

坐在他的单车前杠上,倚在他的怀里,很温暖很有安全感。
“流川……流川……”不会又睡着了吧?“流川——睡着了吗?”
“哼,”流川居然笑了,“要叫枫。”
“你——”菂绖偏过头,似乎是生气的样子。冰凉的发丝吹了流川一脸。
“别动啦。怎么会睡着呢。”
“你——,狐狸爱困鬼。”
流川不说话,静静享受着此刻的和谐。菂绖其实也是满可爱的,她渴望这样的轻松与和谐的,但在她,有时实在是很困难的。

骑了很久,流川在城郊的一片小荒原停下了。
“是这里吗?”
“嗯。”
菂绖抬头像天上望去,“真得很美。”滢亮亮的星星闪烁着,法兰绒一样的天空上,很漂亮。城郊灯火也不亮,闪烁着的大小星星活活泼泼地洒下一片。流川看着菂绖,有点恍惚。过了半晌,“来。”流川拉过她,向荒地深处走去。
临近一条小河前,流川停下了。
“是风信子?”河边茂茂密密地长着一丛紫色的风信子,在风中摇摆着。“你怎么找到的?”
“常来的。”说着,在河岸上坐下了。
“满会找地方的。不错。”菂绖在他身边坐下了。
“很小的时候,表哥经常带我来这里。”流川望着天空,像是自言自语,“他说,风信子是精灵的心情。精灵们高兴或者难过的时候就会飞进风信子丛,对风信子诉说自己的心情。原本,风信子只有白色,后来,精灵们的欢乐播在风信子上,变成了粉色;她们的眼泪滴在风信子上,染成了蓝、紫的颜色。”
菂绖静静地听他说着,轻轻说道:“风信子。”像是回忆流川刚才的话,又像是对流川说的。
流川侧头看看她,她笑笑,又露出了忧伤的神色:“精灵要回到她们的世界的,风信子也只属于河岸。”
“他们会等着对方,只要能够相遇就足够了。”
菂绖轻叹一声,靠在了流川的肩上:“是啊,慢慢等吧。只要能相遇。”两人静坐着,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是恋恋地靠在一起,一起沉默。

“划什么呢?”半晌,流川发觉菂绖似乎在地上划着什么。
菂绖摇头笑笑。流川跟着笔画看过去,是个“蝶”字。她一遍一遍的划着。
“不记得什么时候读到的,”她顿了顿,轻轻念道“蝶儿又有什么喜和悲/只是飞/却是否也恋着/那朵沾露的玫瑰/和湖里纯纯的水。”
“蝶?蝶……菂绖?”流川喃喃地念着,似乎感到了一种神秘的联系。
“是,蝶儿能有什么喜和悲呢?”
“只要她喜欢,她可以不要继续飞的。为什么不留下呢,如果,恋着玫瑰和湖水。”
菂绖不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好啦,不要想这些了。我们什么也不是,只是在一起。”流川轻轻拍拍她的肩。
“真的可以吗?”
“笨蛋,为什么不可以?”
“你骂我笨?不理你了。” 菂绖站起身,露出很生气的样子。
“妹妹乖,哥哥买巧克力给你。”流川点着她的脸颊说道。面对着菂绖,流川真的是完全不同于平日。他自己也不能够解释,只是这样想,就这样做了。
“哼~”她傲气地一抬下巴,跑开了。
“八百米及格没有啊,和我赛跑。”没几十米,便被流川追到了。流川紧紧搂着她,不让她再跑开。
“我不管,要巧克力的呀。”她回身笑道。
“好,回去买巧克力。”流川牵起她的手,向回走去。


他帅气的身影奔跑在球场上,运球,带球过人,射篮。。。所有动作都那么漂亮,菂绖真的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能够这样天天看着他,守着他,同他对望,散步,她真的什么都不再想要了。这就是幸福了,何苦在逃避呢?训练结束了,“喏。” 菂绖递过一瓶纯净水。他仰头喝着。炙热的气息,冷峻的外表,帅气的动作,身上都是密密的汗水,这……是枫啊。与她在一起的,她的枫啊!她恍恍惚惚的想着,他们的相识,一起骑过的路,他的笑容,他皱眉的样子……幸福,真的就已在手中了?她实在是太快乐了,有点不能够相信这一切。
“怎么了?”流川发现菂绖呆呆的望着自己。
“没有……” 菂绖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拿过一块毛巾。“全是汗。”说着,为他轻轻擦着。
流川笑了,他生活的一切有了完全不同的含义。从前,的确是,只有篮球值得他执著、奋斗。现在,他不想想别的,能够守护着菂绖就够了。训练完后,有她等着,为他擦汗,就是一切的幸福了。他握住菂绖的手,“去换衣服。等等。”菂绖笑着点点头。

“千与,班主任叫你。”谁在体育馆门口喊了一声。
菂绖有点奇怪,疑疑惑惑的到了办公室。
“千与,来啦。过来坐这。”老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是这样啊,学校呢,每年都有保送加拿大的名额,”看着老师一脸的盈盈笑意。菂绖明白过来,心里一凛,恍惚起来,后面的话都没怎么听清。
“你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家长来办手续吧。”
“您是说,在加拿大读一年预备班,然后上大学?是——五年?” 菂绖轻轻问,还是不太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嗯,”老师很开心,“毕业以后,那边工作是没有问题的。真的是绝好的机会,好好努力吧!”
“谢谢您了。” 菂绖觉得浑身轻飘飘的,飘荡在云里一般。不知道怎么荡到了体育馆。
“怎么了?”流川等在门口,发现她脸色比平时愈加苍白。
“没,”她舒了口气,微笑望着他,“回去吧。”
“嗯。”流川疑惑地望着她,觉得她笑的样子,似乎又像从前那样空洞了。

“你载我回去吧?” 菂绖缓缓地说。
“嗯?好啊。”流川愣了一下,她不是怎么都不肯让他载她来学校的吗?
还像从前那样倚在他的怀里,却没有了曾经的温存。车越骑越远,他们之间也越来越远了。
“枫,你——” 菂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流川觉得今天有些异样。
“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小笨蛋,当然会了。”
菂绖笑了笑,无奈而苦涩的笑。他还是那么温柔的叫她小笨蛋……要是—这条路没有尽头,就永远这么延伸下去就好了……可是,不会有任何东西因为他们的爱改变,最悲哀的是,菂绖自己也不能。
“那,枫,你——永远这样宠着我吗?”
流川停下车,拉过菂绖,“菂绖,不要再乱想了。我们,永远像现在这样,永远不分开。”
“可以吗?” 菂绖滴下泪来。
“可以,我——爱菂绖。”他轻轻掳了掳她的长发。在她的额上深深地印下了一吻。
“枫。” 菂绖扎进流川的怀里,抽泣起来。让她最后在他怀里任性一次吧,可是,菂绖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和幸福,甚至一丝放任的畅快也没有,只是无尽的冰冷和陌生。

流川扶住她的肩,“到底怎么了?”
“你就当作在梦里,在风信子从里邂逅了一个精灵好了。”她擦掉泪水,幽幽地说。
“你,什么意思?”流川似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
“是我错了,从一开始,都是我的错,我太天真了。”她居然在笑。“我下个月去加拿大。”
“加拿大?”
“嗯,你应该知道学校每年有学生保送加拿大的事吧。”
“那么——几年?”
“五年,毕业后可能就留在那里工作。” 菂绖也恨自己,她究竟不能够放弃。流川,和她的未来,她居然可以这么快做出选择。
“……”流川深吸了口气,无话可说。他还能够怎样呢?五年,什么都会发生,什么都会改变。就连现在,他们都不能够把握。五年——他承诺不起。他更无法要求菂绖怎样。他突然想起了那晚菂绖说过——“蝶儿又有什么喜和悲/只是飞/却是否也恋着/那朵沾露的玫瑰/和湖里纯纯的水”——这一天真的来了,菂绖,她注定不会为什么停留
,甚至,她自己的感情。
“你,自己保重。”毫无起伏的声音。
“嗯。” 菂绖冷淡的笑笑。
望着对方,他们笑了。结束了吗?一切回到了最初,却有了于最初不同的意义。曾经的一切,不会被遗忘。结束,就留一个完美的收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