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忆
樱雪铃
用一种语言,来描摹一份心情;
用一篇文章,来宣泄一份惋惜;
用我最真挚的怀念与问候,
悼念所有与我失之交臂的友情,
和我们为了人生所共同付出的代价。
———— S.H.J 雪铃
(上)
樱木,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并不是完美的人,能在心中储存太多的记忆、痛苦,与无奈。我需要时间,来忘却曾经走过的路。因为有些事情,是不能够回头留恋的。
我们本应是两条平行线,像大街上行色匆匆的陌路人。但是时间在那一刻走错了位,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居然相交了。
我喜欢听手指间摩挲发出“咔咔”的响声。关节错位的清脆声音,就像心弦一根根的崩断。尽管我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可以用来断裂。周围人在抽烟。吐出的烟雾妖娆的将我包裹起来。但我从不抽烟。那群人和我不是同类,我自恃这是和他们相区分的唯一途径。虽然和他们混在一起。听别人对着我们骂“败类”,看别人的白眼。我认为是很惬意而且舒心的一件事,因为骂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一无所有的人听到自己认识的人被骂,总是习惯幸灾乐祸。是习惯,不是喜欢。常常独自蹲在昏暗的街灯下看那帮人和另一群素不相识的“败类”打得难解难分尘土飞扬,才忽然觉到抽烟的好处。破旧的牛仔裤颜色退到灰白还是肥大地穿在腿上,可以席地而坐。无所事事,又懒得看面前那群白痴,就自顾自的左顾右盼。
成双的人总是爱走在月亮下,形单影只的人就坐在或者蹲在街灯下。这片地方白天沸沸扬扬,一到晚上人就少得可怜。只剩下像我一样的夜游神彻夜不归。站起身,旁若无人地将一瓶啤酒罐扔在对面的垃圾桶,发出“咣啷”一声清脆的金属声音,惊醒了那一群在梦游中厮打的鬼魂。
“喂,铃子。上那去?”那个多事的男人每天一样的音色,一样干巴的声调,一样尴尬的神情不自然地多管闲事。我真奇怪他怎么不回打架打到死掉?旁边的人就开始哄笑,吼歌,吹口哨。推搡那个男的。
“管那么多?欧巴桑。”真是无聊的一群人。我想自己当初怎么和他们混上。然后又淡淡的冷笑,自己不也是那种心灵空虚需要打发时间的人。现在却五十步笑百步。只想尽快甩开他们,自己呆会儿。虽然都有伤口,却彼此各不相同。有伤口的人在一起,只会觉得更深切的悲哀和空洞。
漫无目的地飘荡在少有人烟的大街上。暗淡的黑影渐渐变长,又渐渐缩短,再变长,再缩短。时间虽然很无奈,但就被这样消磨着。抬起头的时候,脚步随即停下了。
“神奈川县立湘北高校”
这个地方好像很熟悉的样子。是不是以前来过。我的脚步重新迈开来,又蓦然的停下。心口开始疼痛。是伤口又复发了。抬起头,我看着昏暗的灯光下那几个字。过去就这样浮了上来,轻易的湮没掉我的武装、坚强和眼泪。站在校长室像孩子一样哭泣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才发生过。从教学楼到校门,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眼泪一滴滴落在土下,湿润着满地樱花粉白的悲哀。春天的并不寒冷的风,吹到心里,变得冰凉。那个满头红色的大男孩站在阳光下。第一次见到的泪水,挂在眼角。晶莹剔透。
樱木怎么了。无所谓。我笑着安慰他。反正这里也不适合我,离开也好。你要好好打篮球。不要辜负了,我们的诺言。我笑得发自内心,然后我听见心底破碎的声音,漫延上来,一直到我微笑的眼睛。
一切从那时开始变得寒冷。我再也没踏入这里半步。樱木考入深泽体大的时候,我正坐在游戏厅。在烟雾缭绕中疯狂地打游戏。看着屏幕中虚幻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死掉消失,我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然后听到身后有骂人的声音,接着就是钝重的金属撞击声。周围的人陆续知趣地离开了,只剩下我还沉浸在填补内心空虚的畅快中。因此我当然的成为了众矢之的。
“喂,你这小妞还挺有胆的阿?”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不想被打,但明白自己已经在劫难逃。于是漠然的转身,冷冷的环视。铁南。我看到他们当中那个叼着烟的长头发男人。三井还好吧?
是铁男告诉我樱木上了深泽体大。但是我摆摆手说你不该告诉我,我已经忘掉他了。我说小孩子的友谊脆得象玻璃纸片,不捅自破,只要有时间来消磨。铁男说,可是你们都不是小孩子。樱木还记得你,他对三井提起过。他说你是第一个让他真正欲哭无泪的女孩。他想知道你怎样了。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不抽烟,喝酒,不念书,游荡,和一群不良少年混在一起被人骂败类。仅此而已。我很好。我感到有泪水正在努力突破时间设下的结界,但我不允许。你不是,铁男也站起来说,你和他们在一起并不代表你和他们一样。就像三井和我们。我开始笑起来,不,应该是你和他们。可惜我已经不再拥有曾经天真的笑容和语气,可我仍然相信我是认真的。去看看他吧!太固执只会作茧自缚。铁男临走时抛下的话。
(下)
现在我竟然回到了这里,只是物是人非。我并不想作茧自缚,于是迈步走了进去。欺骗自己说,樱木,我回来看你了。
湘北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教学楼前的樱花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故事。就像饱经沧桑的老者,注视着每一名不谙世事的学生。夜很静。学校里没有一个人,幽暗的灯光洒下来,将我的身影拖长。我还记得体育馆的大致方向。向那走去的时候,路过木质的长椅。磨到光亮的扶手,印证着它久远的历史。这个漆成墨绿色的长椅上,似乎还坐着樱木,还有我。在夕阳的余晖中互相诉苦。那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两年的无所事事,让它成为了陌生而又珍贵的记忆。手指滑过湿凉的椅背,惊奇地发现自己打了个冷战。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变得冰冷,我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大的弱点。
熟悉的篮球馆渐渐近了。这里的夜晚和白天是如此不同,安静的令人窒息。那扇青黑色的门紧紧地关闭着,隔绝了里面的声音,空气,一切。我把手放在门把上,试图推开。但是徒劳。湘北体育馆,你注定要成为我每一次痛苦的根源么?似乎听到里面拍球的声音,观众呐喊的声音,篮球鞋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我的未完的高中生涯,就是在这样的嘈杂声和老师的斥责声中匆匆结束。没有留恋。没有怜悯。没有怀念。只有那双在眼角挂着泪的眼睛,在阳光下炫目的红色头发,成为唯一让我掩饰心痛的理由。
夜雾飘下来,有些冷了。我把双手放进牛仔裤兜里,机械地沿篮球馆门口的台阶坐下来。风吹过我短短的头发,像带有一层纱,往事变得清晰起来。如果两年前的那一天放学樱木没有出手打架,如果我没有看见他们被他打倒在墙角站不起来,如果该死的德育校长没有质问始作俑者,如果我没有不屑地说是我的缘故,如果……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会变了。但是我知道,不是樱木的错。即使我不替他隐瞒,我迟早也会被扫地出门。就如同现在的我一般无药可救,我在就已经在校长室里挂名了。作为水户财团董事长的哥哥曾经出面请求允许我回校,但我拒绝了。只是不甘心依靠别人的力量,而我又太过懒散,仅此而已。
我分不清地面上斑驳的树影是否是月亮的杰作,只觉得有光照下来。我说过这里不适合我。诺大的校园,总是盛不下不羁、任性的性格。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需要有多大的空间,才能随心所欲。抑或如此的性格,本不该生在这样的世界,因此也没有自由可言。昏黄的光洒下就如同那天的夕阳,我仿佛又真切的看到坐在长椅上的樱木。
“我想放弃,铃子。”樱木如是说,眼中闪着无奈又不甘的光。
“开什么玩笑!你是樱木啊!篮球队队长!你怎么能放弃?!”我有些惊讶听到放弃从他口中说出。
“哎,你从不肯叫学长吗?”樱木顿了一下,看着天,“我知道流川肯留下来是为了湘北,我了解。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怎么能称霸全国?”他已经不再拥有曾经略带盲目的自信,和任性,取而代之的是被称为“成熟”的东西。
“樱木……”我还是没有叫学长的习惯,“怎么可以这样……篮球是五位一体的运动阿。你曾经的壮志凌云,曾经称霸全国的梦想,就这样放弃吗……你本应充分相信你的队友……”
后来樱木和流川,带领湘北篮球队打进了全国联赛。后来他们赢了,赢了每一场比赛。在后来,我离开了……这些记忆如此深刻地占据着我心灵深处,在跳动的脉搏上粘黏得异常牢固。不想再回忆,于是站起来,拍拍牛仔裤上的尘土,准备离开。
我再一次地回味残缺的高中生活,是在深秋的这个夜晚。
看到地上洒满的昏黄的光,有些迷惑。回头蓦然注意到篮球馆还是亮着灯。心跳开始莫名的加快,我想会是谁。是我不认识的学弟,学长,还是教练……脚步停了一会,又买开来。我摇着头,谁也不会是。我流浪的记忆,早已注定没有停歇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淡,如同我消退的感情,要变的冷漠和淡然。
突然听到背后铁门拉开的声音。影子顿时明亮起来,我看着前面,不知道自己正在背向怎样的命运。那个门口,正在站着会是谁……我依然疲惫地向前迈步,前方是没有未来的路,后面是我无法猜测的命运。别无选择,我只能向前。有一刻,感到心底泛上来的一点期望,被我残忍地镇压下去。
但是我听到,身后阳光般熟悉的声音。“铃子……是你吗?”
我呆住,不自然地转过身,看到篮球馆门口站着的那个超过1.9的大男生。
红色的头发,怅然的神情,满头大汗地拎着篮球,两年之后终于又一次真实地进入我的瞳仁。
“樱木…………”
樱花凋零的春天开始了没有结果的追逐
深秋萧瑟的回忆终于找回不必流浪的理由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