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鸢尾花

粉色回忆

她坐在教堂门口的栏杆上。风吹过来。于是她黑色的长发和白色的裙摆开始在湿漉漉的空气中微微地起伏。唱诗班的孩子穿着白色的长衫，干净地笑着，空灵的歌声在教堂尖尖的屋顶上游弋。
“紫鸢，我们去玩球吧！”
“紫鸢，弥撒开始了。”
“紫鸢，这个音应该这样唱。”
她也曾经穿着白色的长衫。
她记得他站在她旁边
教堂里暖暖的烛光把他的眼睛映得很亮。
有天使轻轻地扇动翅膀，悬在她眼前。于是她的眼中有了一丝光，她伸出手去。
她的手指白皙修长，但是没有像别的女孩那样精致的长指甲。从她第一天弹琴开始它们就被修得短于指尖。

“紫鸢，你的手指好长哦。听说手指长的人适合弹钢琴呢。”
“紫鸢，你弹得好棒哦！”
“紫鸢弹琴的时候最漂亮了！”
那时候他才和钢琴一样高。
他的眼睛和琴键一样黑白分明。

她把手慢慢地伸过去。那个长着翅膀的孩子对他轻轻地笑。于是她的嘴角划出好看的弧线。

他的唇边总是带着明朗的微笑。好像三月里最和煦的一道阳光。
他笑着说：“紫鸢，我们去荡秋千吧。”
他笑着说：“紫鸢，教堂后面的鸢尾花开了！”
他笑着说：“紫鸢，我们去放风筝好吗？”
这时候她会纠正他：“不对，是放纸鸢。”
“放紫鸢？”
“不对啦。是放纸鸢。”
“纸鸢是什么？”
“风筝啊！”
“那你干嘛叫它纸鸢哦？”
“因为……”她突然跑开了，“这是个秘密！”
于是，他们飞快地在教堂后面的山坡上追逐。
她边跑边回过头去，穿过飞扬的长发，看见他穿着国小的蓝白色海军服在她身后唤着：“紫鸢，紫鸢……”
阳光很乖巧地淌在长满了毛茸茸的小草的山坡上，教堂的钟声如水波般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

风更大了一些，她肩上的头发被完全吹了起来，在风中柔柔地舞动，白色的裙摆被吹起好看的摺纹。她的耳边响起了风呜呜的低吟。

她很喜欢荡秋千。
他每次都在她身后用力地把她推得很高很高。
她听到风在她耳畔呼呼地歌唱。
眩目的阳光里弥漫着他的笑声，还有她的。
她闭上眼睛，享受飞翔的惬意。
于是她伸出手去找他的手。
她像一只白蝴蝶一样落下来。
他跑过来扶住她的肩。
“紫鸢，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第一次看到他明亮的眼睛里流出焦虑的神色。
她轻轻地摇头，用细长的指尖抚摩生疼的脚踝，向他扬起嘴角。
“我们回家吧，紫鸢。”他把她背在背上。
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轻轻地唱那首他们最喜欢的童谣。
他身上淡淡的阳光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子。

她开始喃喃地唱起来。
那是她从小最喜欢的童谣。
她的声音很恬静，仿佛夜里划过草尖的露珠，映淡淡的月光无声地滑落。安琪儿在半空中静静地听。

那一年，教堂后面的那丛紫鸢尾开始一天比一天憔悴。
那是他们小时候一起种的诞生花。
她每天坐在花丛旁忧虑地望着它们渐渐发黄干枯的叶。
他每天坐在图书馆里翻着有关植物学的书。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他为她拭去泪说：“紫鸢，我再去买新的种子给你。我们再一起种。我保证，它们一定会开出更漂亮的花。我保证！”
他找遍了全城所有的花店。
“对不起，我……”
“我们去放风筝好吗？”
“紫鸢……”
“我们不是很久都没有放风筝了吗？”
“可是你不是要说‘放纸鸢’吗？”
“……”
“紫鸢？”
“我们……我们再也看不到紫鸢尾花了……”
“不是这样的……紫鸢……”
他张开双臂把她拥在怀里。
她瀑布一样的长发泻在他的肩上，还有她眼中透明清澈的液体。
她总是觉得，这是个不祥的征兆。

教堂里的歌声突然静止了。
四周了无声息。
天使的影子好像落进热水里的冰一般，融化在空气里。
她的眼睛忽地黯然了，如同这寂寞的没有一颗星的夜。

“紫鸢，我们回家吧。”
这次说这句话的不是他。
她不明白既然他们当初把她丢在修道院里什么也没留下，现在为什么又回来找她。
她一直以为她和他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
他们只是重复着两句话：
“紫鸢，对不起。”
“紫鸢，我们回家吧。”
她忽然转过身去，推开教堂重重的有许多方格窗的大门，逃。
她找遍了四周，没有他。
于是她坐在那片曾经盛开过紫色鸢尾的草地上哭了。
当车子绕过教堂后面的山坡时，她看见他站在那儿放纸鸢。
那是只淡蓝色的纸鸢，越飞越高，就快要溶进湛蓝的天空。
她贴在车窗上望着他已经长得很高的身影越来越远，一直到看不见。
她的手里握着那张在草地上找到的纸条：
紫鸢，再见。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对吗？
我会为你种出最美的鸢尾花。
背面是张很大很大的笑脸

一群孩子笑着从教堂跑出来。
他们穿着白色的长衫，就像她小时侯一样。
一个孩子拉拉她的裙角：“姐姐……”
于是她从栏杆上跳下来，对他们浅浅地笑：“什么事？”
一簇簇小小的烛光在他们的手里轻轻地跳动。
他们什么也不说，只是拉着她往教堂后面走。
她低着头看他们被暖暖的烛光映得很亮很亮的眼睛，满心疑惑。
脚步停住了——
烛光中，一片盛开的紫鸢尾。
她抬起头，看见他暖暖的笑脸在跳动的烛光里向她绽放。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那首他们最喜欢的童谣轻轻地飘了起来……

紫鸢。
嗯？
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秘密呢。
什么秘密哦？
纸鸢啊？
秘密！
……||||
好啦，我说了哦。纸鸢不管飞得多高，飞到哪里，那根线都会系在你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