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侬软语
cinderella
在懂得之前挥霍。在破碎之前封存。在遗忘之前怀念
A
那一年,我17岁,在一所全国的重点高中里念着自己的书,心中却不安分的做着另外一个自己的梦。
或许真的是因为程度的问题,我的学业不好也不坏,在别人看来,如果拿不到名次是很苦恼的事情,在我看来,总有人要去做最后一名的,只要不是我,就无所谓了。
那一年,穆伊23岁,在这所全国重点高中里教书,眼睛里从来看不到对这个世界的任何欲望。
晨读的时候。
“以,你昨天的几何报告有些问题,出来阳台上一下吧!”穆伊是我的数学老师,也是我的级任,也是我喜欢的人。
我放下笔,跟在他身后,样子很乖。
在阳台上,穆伊拿着我的几何报告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讲清楚,之后又嘱咐我要注意营养什么之类的。
后来的话我几乎都没有听进去。只是静静的看着穆伊因为迁就我的身高窝下来的背线和侧面35度的时候睫毛投在脸颊上落下的细碎阴影。
穆伊说话的时候操着家乡苏州的一口吴侬软语,配上他温和的嗓音,使那清晨让我晕眩。
“老师……”
“怎么了?”穆伊看人的时候总是先流连一下四周的景色,然后似乎是晕晕乎乎地注视着你的瞳孔。
“没什么,只是觉得老师你很罗嗦……像个欧巴桑一样!”
“我是第一年教书啊!”穆伊站在清晨7点59分的阳光中微笑了起来,怎么看都是个涉世未深的人。
8点的钟声敲响了,我回到教室的位子上预备上课。
数学课,我这十几年也不曾像这个高二一样认真的听课过,眼睛一秒也不离开穆伊。
原因,却不是很单纯。
B
每一次的开始总是这样的。
起先是半秒钟的停滞。
随后眼前一片寂静无边的黑暗。嘈杂的世界随着渐渐流失的知觉一点一点隐没下去,淹没并且沉浸入在深海,听不见也看不到。有一种清凉的烧灼感。自下而上。
失去了对自己身体重量的完全掌控,我被地心引力控制着自由的飘落,像一张阳光下被风卷动的透明纸头,或者一片带着洁白绒毛的羽。我听到从心灵深处流泻而出的解脱。空灵并且寂静,我的思想因此而牵动,左右摇摆。
这是一种如此纯粹的坠落。所以无比轻松。
我不知道背负了这种奇怪的症状有多久,只知道它与生俱来。
起初仅仅是因为坐得太久没有活动。有时也因为天气太热,但后来终于找不出任何理由。我开始毫无预兆的晕倒在任何地方,浴室、巴士里以及熙来攘往的街头。
还有课堂上……穆伊的课堂上。
通常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所以清醒后头总是火辣辣的生疼。我看到周围吃惊发白的人脸,张大的嘴巴保留着刚才尖叫时的口形。我对着他们说,我贫血。
只有一次,我没有解释,那是在图书馆里,我站在架子上晕到。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穆伊明亮的眼睛里都是关心和怜悯,就像农场主心疼他农场上一只雪白的兔子一样。
那个眼神,让我感到满足,因为那时别人永远得不到的。
穆伊坚持抱着我去了医院,我们当时的距离只有0.01公分,暧昧不明。
我知道医学上称这种症状为暂时性休克。但我宁愿相信它是贫血。对我而言,这仅仅是一次下坠。在某个地方,耗时5秒又59分47。
C
我经常在穆伊的眸子中找寻着自己的样子,细长发黄的头发,苍白无力的唇角。
周末的时候,我以各种无理头的理由找穆伊出来。我穿着学校的制服赤裸着纤细脚踝,站在穆伊的面前。看着他弯下身子笑的时候纯白透明的皮肤在淡金色的阳光里熠熠生辉,像流动不止的电影画面。
这个时候,我喜欢拿出手机来拍照,让机器来记住穆伊的模样,客观的。而穆伊会用好听的声音催促我把手机里的电子相片删除掉。
我不肯,于是就跑。
穆伊在后面大声喊,你身体不好不要跑啊。
穆伊有个习惯是让我很意外的,他吸烟。但并不让人讨厌,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吸烟的样子,只是味觉敏感的我,偶尔可以在他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上味道香烟的味道。
后来我问他,他微笑着默认这个事实。
我对他说,谢谢。他依然微笑。这句谢谢,只有我们才能听懂。
有的时候,我们卷缩在街头某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小声说话然后大声的笑。青春飞扬。我们都是魔羯。所以神秘缱绻而潮湿。
D
人们都说我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是在竭力的用一种好听的方式来形容我的不正常。因为,花朵内也可以藏着不幸的毒液。因为我的脑子里有着常人所无法理解的诡异和混乱的思维,连自己都不清楚。比如说,喜欢上了自己的级任老师,喜欢上了穆伊。
我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却通常把一些凌乱飞扬的情节放进自己的文字里。
这时候父母进来,说,这是你这个月开销,成绩怎么样了?
我微笑着看着他们叫他们放心。
那一天,他们出门前,只同我说了一句话,“我们买东西去了”。
也就在那一天,他们不再要我了。因为他们决定离婚。我才发现自己的荒唐,17年来竟然不曾了解过自己的父母,连他们的感情也察觉不出来。
晚上10点,下着雨,我哭着跑到了穆伊那里。
穆伊正在阳台上抽着烟,他的房间流淌的满是是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
我哭着站在门口,雨水从身上滴下来,身后呼啸着一些走廊中的风。
他手中的烟跌落在地面,把我抱进来说,以,你的身上凉极了……这是他第二次这么真切的把我抱在怀里。
那个时候,从穆伊口中说出的软软的苏州话,和他手指上浓的化不开的烟草味道,就想是催眠药剂一样,我哭累了,于是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穆伊的T-SHIRT。穆伊就坐在我身边,衬衫最上方的两颗口子没有系上,露出很精致的锁骨,从脖颈到肩线的比例都很完美。
我看到他的嘴角流着血,穆伊,你怎么了?
阿……刚才,我的女朋友来过了,穆伊解释道。我看着他的脸,很明白刚才发生过什么事情。
为什么不去解释……我问他。
穆伊只是笑,谢谢你。这句谢谢,只有我们才能听懂。
我看着大我6岁的穆伊那样心疼的微笑,没有再想什么。
仅仅是,双手拽着他衬衫的衣领,然后,吻干了他嘴角的血迹。
穆伊,惊讶的没能说出一句话。
E
我喜欢上了婆娑着穆伊的肩线时候的感觉,手指会划过一个相当完美的弧线。
以,我明天要离开这个城市了!穆伊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
因为你是实习对吗?
是啊……
明天?
恩,明天……
好啊!
……
我感觉到了穆伊的眼泪跌落在我的眼眶中,又流了出来。
深夜我们看着彼此,于是,整个世界都失了火。
穆伊走了之后,我的爱情溺水了。
那天,是我的18岁生日,我在大街上抽了第一只香烟。
F
今年的我23岁。没有固定的工作。没有固定的朋友。流连所有阴暗潮湿的角落,pub或是club.
我细白的脸上,只有在酒精和腮红的作用下我的双颊才呈现不自然的粉红色,所以我选择把粉底涂得很厚。我发出的笑声尖细造作,就像某种专供玩赏的笼中动物。
每当看到肩线完美的男人的时候,我喜欢掏出一只香烟闪在一旁。
我去了苏州,学了一口不大正宗的京味儿苏州话,却从来不肯说。
有一次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男人抽着香烟,说着让人翻胃的苏州话的时候,就直接把皮包抡到了他的脑袋上,而这个人他现在是我的老板,开着一家PUB,他是北京人。
虽然时间过了6年,极为糟糕的是,穆伊还在我的心中不肯离开。所以即便现在我的身体终于觉得轻松,但头脑还是不自主的开始想念它。
想念和遗忘,这是同时进行中的两个过程。所以其实我也正开始遗忘。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G
昨天,我见到了29岁的穆伊。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
我老板的PUB里,我做着份推销烟草的工作。
我在这着工作里可以彻底的忘掉穆伊,因为,那是份穿着MINI裙子,画好最IN的妆,芭比娃娃一样笑盈盈的在苏州最眩的pub里派送免费香烟的工作。我得到3小时200块的工资,还有成堆成堆男人的追逐。
可我也因此身染各式陋习。沉湎酒吧和香烟。化很浓的妆,并把身体不重要的部分都裸露在外面。我年轻肢体的味道在酒吧暧昧催化剂作用下同周围男人的眼光发生强烈的化学反应,我深陷于此。
先生,你好……请问……我递香烟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一个啤酒瓶子摔碎在地上。
以……那个男人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是始终认出了我。或许现在的我不喝多了还认不出来呢!
我们站在大街上。
穆伊……你是回来苏州的吗?我问他。
恩……来办点事情……
什么事情啊?
结婚……和一个不爱的女人……
我不再说话。他爱谁不爱谁,和什么人结婚,都不是我的事情了!
两个人就这样在大街上走到天亮。
以……你为什么来苏州?
因为……这儿的人说话好听啊!
你,不要做这样的工作嘛!听说你是复旦中文毕业的……
……你还是这么罗嗦啊……老师……
H
已经忘记了昨天是怎么和穆伊分的手,总之,我想以后我们不会再这样就见面了,因为他结婚之后就不可以来昨天那种地方了!
但是,我还记得,分手的时候……
我狠狠的吻了穆伊的嘴唇,最后一次,我的手指划过他完美的肩线。
我的爱情在今天咽下了它最后一口气,寿终正寝了……
那天起,我决定开始说苏州话,吴侬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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