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淳羽



楔子


我和张绮能认识完全是因为彼此的父母熟识,而且同住在一个单元,张伯伯特别喜欢女孩子,如愿生下张绮,取名张月绮。后来因为张绮觉得不爽朗,硬是把名字改成了张绮。

我和张绮上同一所幼稚园,我是温顺听话的乖娃娃,张绮则是出了名的“假小子”,一头利落的短发,明亮清秀,她几乎只和男孩子玩,爬树,打弹子样洋会,打架更是有一手。每天家人把我们送到幼稚园后,我会老老实实地呆上一天,张绮却像脱了缰绳的野马一样在幼稚园混,破坏公物,抢小朋友的冰棍,打架,从不睡午觉,活脱一混世魔王。几乎每天放学爸爸来接我的时候仍不见她的影子,我和爸爸只好帮她收拾好书包一并带回家,我坐在台阶上耐心地等着张绮回来后,把书包交给她,并告诉老师布置的作业后才放心让她回家,如果张绮回家后发现没有书包她会挨打的。
到现在我仍旧不懂为什么张绮为什么那么会打架,而且也不怕挨打,经常见她挂彩,脸上扬着胜利的笑,虽然她一直用她的拳头保护着我。

上了小学,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张绮的成绩仍在低空飞行,尤其糟糕的是英语,我劝她认真记单词,她满不在乎地抱怨,
“怎么记,上课跟鸭子听雷似的。”
“你就不怕你爸爸生气?”
“怕什么,早打皮了。”
和许多小孩一样,我参加了国画班,风琴班,只要我报什么班,张伯伯也给张绮报什么班,张绮自嘲道:“这简直就是在陪太子供书。”
本以为如愿生下女孩,自然是乖巧听话,结果却比男孩子更令人头痛,为这个,张绮不知道挨打了多少次。可怜天下父母心,张伯伯也只是希望张绮能和我一样,学习好,受老师喜爱,温顺可爱,他不止一次在我和张绮面前感慨:
“哎,如果你有陈扬十分之一听话我都满足了。”
张绮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看着她自由不羁的表情,我心里泛起异样的感情。
张绮喜欢下雪,每次一下雪,她便不顾一切地跑出去,仰头望着天上纷纷而落的雪花,笑得如孩子般单纯可爱,甚至会欢喜得在院子里转圈,我曾问她为什么喜欢下雪,她说,
“因为雪花干净。”
放暑假,我到她家里玩,她在我清净地看了半小时的书后,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把冰块放进我的衣服里,我被凉得尖叫起来,她露出小猫偷腥后的表情,得意,狡黠,还有一闪而过的微光。我一跃从沙发上跳起来“追杀”她,
“站住,我要砍死你,死张绮!”
“有本事就来啊,来啊~~”
“死小孩,你给我站住!”(其实她比我大)
“哦,哦,逮不到。。。”
我终于明白那时异样的感情,那是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和张绮并没有在同一所中学读书,我选择了稍远的二中,她就近读三十九中。张绮仍是一头利落的小男式,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让她远远看去像是略显单薄的男孩子,她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更是不在话下。从不穿裙子,一个夏天几乎都是白衬衫加牛仔裤,衬衫的纽扣总是敢开到第二颗。
她学会了飙车,我莫名的反感,像要失去什么。
张绮和她爸爸的关系更恶劣了,她更孤寂了,或许是这样,和我也更熟捻了。
31度的夏天,张绮敲开我家的门,嘴角有模糊的血迹,张伯伯又打了她。
“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
坐在车后,像往常一样轻轻揽住她,谁也没说话,心里平和切温暖。
默默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偶尔间歇得说上两句,印象里我从未见张绮哭过,即使是在挨打,她仍倔强地咬住牙关,只是脸上的表情更落寞了,我心里堵堵的,想急于摆脱这种沉闷,
“恩,张绮。。。”
“走吧,快下雨了,我载你。”
“哦。。”
我怏怏地上了车,心不在焉地坐在后面,其实刚才是想安慰她,但被打断了。心里更闷,更慌了,快要失去什么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才初一的彼此,挣扎得太迷惘和无助了,恐怕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天下雨了,很大,摔豆子似的。
“怎么办?”
张绮利落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我头上,把车也给了我,
“你先骑车回去,雨停后我自己回去。”
“可你。。”
“走你的,我没关系。”
我骑车回家,没感冒,第二天知道张绮发烧了,在医院输液一个星期才康复。

上了中学后,我和张绮便约好每天下午在离家还有20分钟车程的某个十字路口等候,结伴一起回去。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放学早晚,张绮几乎都比我早到,我甚至怀疑她是否翘课来等我。
仍旧放学和张绮并肩骑车,
“陈扬,听说前面一家的甜筒冰淇淋很好吃,你要不要试一下。”
“好啊!”张绮一直知道我的喜好,
“我去买,你等我一下。”她把车架在路边,向对面走去。
远处迎面五六个也骑车的女孩子对着我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我望了一眼,别过头去看路边的广告,最后她们还是朝这边来了。为首的一个女孩质问道,
“你认识张绮吗?”
“你们是谁?”回过头,白了她们一眼,
“你和张绮什么关系?”
我没有理会,另外一女孩忍不住嚷起来,
“我们在问你,你聋了?!”
我仍不吭声,
“老子在问你,臭婆娘!”
“你们在干什么?!”
我知道是张绮,
其中一人马上打圆场,
“没有,我们只是好奇想看看。。”
凌厉地扫了她们一眼,猜出其中的端倪,张绮握紧拳头放了狠话,
“都给我听清楚,以后不准招惹陈扬,否则,我决饶不了你们。滚!”
她们匆匆离开后,张绮有些紧张地问我,
“你没事吧,她们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问我和你什么关系?”
她眼里有一瞬间的心慌,“哼,以后这种人不必搭理她们。”
其实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用冷漠来伪装保护自己罢了,若当时能说出来些什么就好了,现在的后悔也许会少一点。

下午放学等了半个多钟头没等到张绮,回家后也不见爸爸妈妈。只好走路到婆婆家吃饭,晚上8点钟,爸爸妈妈终于回来了,
“陈扬,张绮飙车出车祸了,你快去看看。”
我噔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外跑,坐在车里,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乱极了。
等我冲到病房,张绮安静平和地躺在床上,没有了平日的活力和不羁,像熟睡的孩子,只是脸色出奇的白,像纸一般,我死死地瞪着她看,幻想着她也能和平时一样敏锐且热情的回应我,潜意识里仍拼命否认那个事实,不敢说出那个字。
不会的,不可能,昨天她还开玩笑说我是七十岁老奶奶的脾气,她还要我陪她一起过生日。。。。
她只是睡着了,她会醒,会醒的。
在一旁抽泣的张伯母说:“其实张绮在未送到医院,途中就死了,还好,没受什么苦。。”
“死!?”
我彻底地崩溃了,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
“胡说,你们胡说,张绮没有死,她不会死的,她还在那个十子路口等我!!”我冲出了病房。

后来的事我已不记得了,只是时常耳边会响起那时自己歇斯底里的尖叫,我知道,我心里的某一部分也随着她死去了。
张伯父他们因工作调动搬离了这里,去了重庆,谁愿意留在这伤心地。

从那时起,
我开始喜欢百合花, 因为张绮喜欢。
开始喜欢下雪, 因为张绮喜欢。
开始喜欢穿牛仔裤, 因为张绮喜欢。
开始喜欢嚼口香糖, 因为张绮喜欢。

我烧了我写给你的信,信里我放了我微笑的照片,我祈祷那青烟真的能将信寄到她那里去。
我不愿对你说再见,
我要对你微笑,
我的微笑会对你说,
我的一部分将永远在你那里,
你的一部分也永远在我这里,
就像你爱我的时候那样,
永远不变。。。。。


完稿于2003年12月21日晚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