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情


百合之缘



----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上篇]


初进医院上班时流川已经在这里工作5年了,外科一把手,人沉默寡言,心脑血管方面人命关天的手术一律由他主刀。

跟我一起报道的新晋外科医生还有另外2个,刚上来不能自己主刀,便由外科主任分配到2个挑大梁的医生手下,说是二度实习,也只不过是当当助手罢了。后来那2个人被分配到据说是医院有史以来口碑最好的横山教授手下,而我则跟了流川。那天被领去见面的时候,从身边走过的医院职工一脸同情的看着我,纳闷的看了看主任大人,他在我进去之前拍拍我的肩说,只要你没有跟他闹到捅刀子的分上,其他的事情你爱怎么做我都当看不见,这么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头上的雾水越来越重了,什么事,要跟我的顶头上司闹到“捅刀子”的分上? 他很可怕么? 流川…

推门进去,他正埋头看着桌上一份病例,我报了姓名职务,礼貌性的问候了几句,他抬起头,点了点,说你坐对面,便又把头低下去了。我笑笑,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安静的坐下,眼睛也是一刻不闲的打量着他手上的病例。半晌他抬起头,疑惑的看了看我,也不知为什么神情有点窘,欲张口,似乎是要说“抱歉”之类的话,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您接着看,” 我微微勾了勾嘴角,“我没关系,病人要紧。”

那刻看见流川的眼里似乎有种暗自庆幸的神情一闪而过,仿佛松了口气似的,便不再言语,沉溺在切片报告里。

那是第一次的见面,简单到少了最基本的寒暄,然而,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从那开始,流川一直叫我“实习的”。

这一年多来,跟流川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捅刀子”的事情,反而,他比我想象中容易相处的多。看得出流川对我也很满意,无论是业务,为人,他不作任何评价,但从他的神情中便可以看出,跟我一起的时候,他几乎很少皱眉,讨论病例也好,一起手术也好,抑或只是单纯的在办公室各自为阵的安静对坐,都是和谐的不能再和谐的空气。

我想,也许我是跟流川性格相似的人吧,能够这样心照不宣的相处,一定是了。

但总觉得我跟他还是有所不同的,他身上有股傲气,我也有,但他表现在外面,而我隐藏在内里。一直在想,这两种不同的方式,到底哪个更容易被人接受?

……


[中篇]

初见流川时几乎可以想象5年前他刚来报道时的轰动场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业务一流,超凡脱俗的气质。

我进来这么久了,还有很多护士姐姐偷偷拉着我说,当年差一点就为了流川终生不嫁。我笑笑,这个我绝对相信,见了流川不动心的很少,只是最后终于还是放弃了非他不嫁的念头,应该是面对现实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吧,毕竟流川只有一个。

可是几个护士姐姐一律摇头否认,在我一脸疑惑表情的催问下,才悄悄告诉我,不是因为流川成了别人的,而是他这个人,太冷傲太无情了。

问护士姐姐,冷傲怎么讲,无情又怎么说?

于是便有人以实例支持她的论点。

原来是医院里那个叫晴子的年轻护士,前些日子把流川带去了医院的后花园,在那里满脸通红的向流川表白了爱意。不想流川非但一口回绝,口吻还很不客气。

结果是晴子哭哭啼啼的跑出了花园,撞上路过的儿科大夫樱木,本来樱木大夫就因为暗恋的对象晴子喜欢的是流川而看不惯他的种种,最后更因为这事跟流川大打出手。最后发展到两人都各自在家躺了三天才来上班,而流川硬是不肯跟晴子道歉。本来这是那三个人之间的事,偏偏院里的护士们和晴子都亲如姐妹,院里的大夫也因为看不惯流川的孤傲而跟樱木同仇敌忾,最后的结果便是大家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流川是个冷傲自大的家伙,不把别人的痛苦放在眼里。

听完之后我实在觉得好笑,并替流川觉得委屈,但面对护士姐姐们清一色愤慨的脸色,终是没敢造次。

其实那次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在场,看着晴子从我身边跑开的时候,当时也觉得挺可惜的,那么好的一个女孩。

后来单独在办公室的时候,闲的无聊说了一句其实那女孩挺好,流川大夫真没考虑过吗?

还记得那是首次被流川白了一眼,也难怪,我是很少八卦一下的,他白我并不是因为我对他的事热心,而是我居然也会这么无聊。

算啦,认了,谁让我也觉得晴子护士是个不错的人呢? 结果看病例的时候,突然听见他说,“ 我不想耽误她。.”

流川的脸是藏在病例纸张后面的,声音一贯的波澜不惊,简短有力的回答,答的我一时再找不出话来刁难他。

很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估计也知道樱木大夫的那点心事,所以才做的那么绝情,不给人留奢望的余地,因为不想耽误一个女孩的青春年华。

流川啊,呵呵…你是这样想,可是,有人能够明白么?

不在乎,流川说。

也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在乎别人怎么对他,流川枫就是这样的吧。起码,我认识的流川就是这样的。

我很欣赏这样的流川呢。

但是我由这段回忆所产生的对流川的欣赏马上就被护士姐姐们加以更严重的批判和反驳。

这次她们批判的是流川的无情。

像刚才一样,几个护士姐姐又搬出实例来做论据。

这次的事情我更是清楚,因为那个手术我也在场。

那次的事,大概是有人打群架,其中一人被捅了一刀(看看!偶怎么可能和流川玩这种不要命的游戏嘛!那个主任真是的~),很快便失血过多,昏迷不醒,被送到医院抢救,理所当然的由流川主刀。

手术马上要开始的时候,病人的家属,也就是他的女朋友,突然要求进去探望病人,医院里明文规定,不出手术室是不可以让家属见面的,这个大家都明白。但耐不住她哭的撕心裂肺,再说病患那时还并没有被移到手术台上,所以那几个护士让我给里面的流川通报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流川自然是拒绝了,原因他知我知,里面的2个助手也知道,但门外的人不知道。

虽然那次手术是成功了,但他的女朋友非但没有感谢流川,反而走的时候跟医院投诉,说流川医生缺乏爱心。护士们似乎也对流川的做法颇有微词。毕竟是女性,同情心较职责心比起来自然是更胜一筹。那次之后很久医院的护士私底下都管流川叫 “冷面杀手”。

“你说!他是不是太无情了?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他女朋友当时哭的那个凄惨啊,我们几个差点跟着她一块哭起来,没想到流川大夫这么不近人情。”

又是这样的结论,这次我已是微笑着沉默了,真不知该说什么,该对她们解释什么,另外,我的话她们到底信不信也是个问题。

我知道以流川的个性,那次的真相他是绝对不会说的,若那天在场的另外3个人真如流川所嘱咐的那样守口如瓶,这件事就永远没人知道了。

那天临上手术台的时候,去血库拿存血的助手告诉我们没有跟病人对号的存血。那个时候病人家属已经在要求探望病人,当时大家全都愣住了,我说全都也许并不包括流川。

不知是因为经验的原因,还是性格使然,流川表现得很镇静,也就是30秒不到的时间,他告诉一个助手立刻去附近医院借取存血,另一个被他遣去稳定病人情绪,很坚决的告诉他绝不可以把没有存血的事情透露给病人家属。

手术室里只剩下我们2个人。见他从架子上拿下消毒好的抽血器材,看了我一眼,把胳膊伸出来。

“抽血。”

“流川大夫…?”

“快抽,什么也别问。”

于是便看着三个空空的管子被流川的鲜血填满,充实,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陌生很陌生,跟平时的流川一点也不像。

抽完的时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还行吗?我问。他点点头,立刻换上了新的手套,背过身去,说,“以前查过,我的血型和他的相符,现在,手术。”

便真的就那么做起手术来。

等到助手把附近医院取来的存血带回来时,手术已经临近尾声。

病人得救了,被送进了特护病房。

一切情况都稳定下来以后,我和流川回到办公室,进门的时候他重心不稳,一个跌咧摔进沙发上。晕过去之前还嘱咐我,“今天的事,忘了吧。”

心里有种很难形容的复杂味道。

流川,你这是何苦。

坐在办公室里间临时的钢丝床边,看着流川。

相处了近两年,流川在想什么,十有八九我都猜得到。

不让病人家属探望,是不想让这家医院被人非难,相信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克服一切将要面临的困难,相信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承担一切将要面临的责任。

非要向别人证明我行,即使只有我一个,也没问题,是吧!

你是这样想的吧,流川。

这样想,并没有错,但我希望,能够这样理解你的,不是只有我一个。

也有忙里偷闲的日子。

办公室在二楼的最西头,刚刚好能看见一楼花坛里靠窗的那颗樱花树。4月末的时候,白的红的,花瓣都纷纷飘落,随风飘走的便当了初夏的使者,跑去大街上向路人散播着芬芳,没飘走的徐徐落着,七片八片,荡荡悠悠的,优雅至极,树下的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坐在办公室窗沿上,能够很好的看到楼下那颗樱花树。小时候经常捡了学校大门口的樱花瓣去泡茶喝,苦涩清香混淆在一起的味道,特别的让我念念不忘。

坐着看出了神,觉察到屋子里有第二个人的呼吸时,回头,看见流川站在窗子的另一边,抄着手,皱眉望着窗外我正暗自欣赏的景色。

“很好看么?” 他用那种不屑的语气问着,眼里说着,你很闲吗?

我笑了笑。

“流川医生很少外出郊游吧?” 把手伸出窗外,轻轻捏了一片花瓣下来,放在鼻下闻了闻,“没有听说过 ‘樱花雪’吗?”

“樱花雪…”

“没错,就是现在这种情景。”

于是他好奇的微微侧目,专注了起来。

楼下这棵的花瓣是雪白的,风一吹,漫天漫地的飞舞着,看起来真像那纷飞的大雪般…,寒冷而壮观。

樱花雪,春末而降,华丽而颓美,如冰似雪,微传寒意,赏客多敬而远之,因此有人曾经叹到---

“樱花不吉利。” 窗边的人突然就那么硬梆梆的说到..

我失笑,这个时候没头没脑的冒出句杀风景的话,流川他还真做的出来,大概也只有他了。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你相信?”

半晌,他想了想,哼了一声,随后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X光片就仔细研究起来。

真是败给这个没有情趣的流川大夫,我也无奈的摇摇头,走回自己该呆的地方,坐下,又抬头望了一眼被吹到二楼的花瓣。

不吉利吗? 我倒觉得很美,就算是在它的美丽里,总带着那么一丁点凄凉的味道。

[下篇]


又8个月的一起共事,我渐渐猜到,流川应该是一个人生活的,那个孤僻的性格就是最好的证明。

12月底的时候去会一个朋友,在那个街区碰见了提着一袋速食面的流川,手里还握着把钥匙。看见了,便上去寒暄,所谓寒暄也就是我自说自话,自作多情的笑几声,他不是不想寒暄,而是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寒暄,于是便点点头,表示我说的废话他都听进去了。

后来我指了指他提的袋子,开玩笑的劝他,老吃这个,别人对你是医生的事实会产生怀疑的,还是吃点有营养的东西。结果他很僵硬的“嗯”了一声,再没话可说。

说了再见,看见他远去的背影,才意识到,也许,刚才的笑是假的,开玩笑的那些话才是真的,可惜,我明白流川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我想我的话,最终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作用,可惜啊…

情人节那天晚上去医院加班,刚进办公室,主任便派人把我叫了过去,几个刚从那边回来的医生在走廊上碰到,便拍拍我的肩,说,“可能是个大手术,今天流川医生休假,说不定这次你主刀啊!加油吧!”

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不是吧!流川不在,便让我主刀吗? 虽然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也有信心,但还是会有点紧张的。

站在主任办公室门口,他老人家慢慢抬起头来,笑了笑,说,“进来吧。”

于是我便走进去坐下了。

20分钟后,我走出来。等在门口的几个大夫和护士姐姐一起问我怎么样怎么样,我愣了半晌,笑着给他们满意的答案,“我主刀,望各位替我祈祷。”

走去手术室的路上,看见那个叫晴子的女孩眼圈红红的跑过去,后面自然是紧追的樱木大夫。

这两个人,呵呵…不要耍小孩子的脾气了,好不好。

这次的病人,心肌萎缩,已经不能靠辅助起搏器跳动,简言之,需要换心脏。

那个病人旁边的容器里,是今早入院的一名丧生车祸的死者的心脏,用个比较残忍的形容词,---很新鲜。

所以手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

我以为当自己一个人站在手术台上时,会紧张,但我却出奇的冷静。

都是流川耳濡目染的结果,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即使你不站在我身边,我也可以镇静的把手术做下去?

“刀”

“剪刀”

“钳子”

“纱布”

“检查呼吸” “呼吸正常”

这些声音听起来,像我的,又像是流川的,也许,这也是让我安心的理由之一?
没想到我会这么的依赖流川,曾经还以为我也可以像流川那样,一个人独当一面呢。

既然是第一次,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手术做好。病患很可能随时死掉,但是,我绝不允许。

我绝不允许,这应该是流川的座右铭了吧。这次我可以拿来用,而不必付版权费。

小心翼翼的把那颗新鲜的心脏放置在病人的胸腔内,不失熟练,仿佛这样的手术我已一个人完成了千百次。

只是在将那颗心脏的血管同病患自身的血管相连接时,没有人看得出来,那时我是多么的想要逃跑,逃的远远的,为什么我非要做这种残酷的事情? 为什么流川非要我做这种残酷的事情?

我很想问问流川,可惜他现在不在身边。


8个小时终于过去了,病人的胸腔在我一针一线的穿梭中被缝合。最后望了一眼仍在沉睡的病患,低低的,但却一字一句的说,“不许你死,给我活下去。”

慢慢的褪下手套,手术服,口罩,我依旧保持着刚才做手术时的镇静,也许,镇静的有点过头了。

突然旁边的助手叫住了我,“医生,你怎么哭了?”

一愣,我有吗? 我觉得我伪装的很好啊!

赶快抬手去擦,那样,便感觉到泪像雨水一般从脸上冲刷下来。眨眼间眼前的一切都已物事人非。

平生第一次一个人主刀,把流川的心脏,移植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而我,是他弥留的最后一刻,钦点的主刀医生。

从主任的那句 “流川他出事了”,我便猜出了所有。

那天看樱花时,如果你不说那句话,也许今天就没事了。

只是一直以来决不相信流川是无情的我,到了今天,算是彻底相信了。

流川,你的无情,只留给了你自己,和我,我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出了手术室,门口翘首以待的人们向我微笑,在场的只有三人神情异常,见我出来时表情正常,松了口气似的,身体一致向下放松了少许。我想目前只有他们是知情的人吧,主任,晴子,和樱木大夫。平时都是关系闹的一团糟的 “敌人”,其实,是了解流川的吧。这样,流川你应该没什么遗憾了。

“他给你这个……”,哭的眼睛都红了的女孩轻轻的抽噎着,把一团纸递给了我,“我看见他出的事,然后把他送来,所以…”

我冲她笑了笑,毕竟她的感受我是最能理解的。

把纸团慢慢展开,几行潦草的几乎辨认不出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在眼前延续着,看得出,是在流川还有意识的时候草草写的。

“12月31日,停吃泡面;实习的,你要活着。”

手抖着,强忍着眼睛下面蓄势待发的液体,慢慢的把纸重新团回原来的形状,紧紧攥在手心里。

我们的主任看着我,拍拍我的肩,很惋惜的轻叹了一声。

“谁想到,他休假的时候还会来医院,结果路上就…”

突然就有人从远处跑来,手里拿着一张表格,见了主任,急急的走了过去。

“流川大夫的死亡通知书上,家属一栏,不知该写谁,他爸妈似乎…很早就不在了,又没什么兄弟姐妹和亲戚…”

众人的惊愕还没来得及收回,我便踏出了脚,拿出白大褂口袋里的笔,在 “家属”一栏里,写下了我的名字。

这样,流川你便无牵无挂了。

….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医院楼下的樱树仍旧孤独的立着,隆冬时节,黑色的粗枝上挂着一条条雪白的冰带,静静的,静静的。

那样的树,叫做白雪樱,深冬而立,傲寒而不屈,表性孤寂,内如赤子之心,纤尘不染,是以被人喻作“冷傲天使”。

突然看着那树笑了,并不是内心带着傲气的敷衍或是虚伪的笑,是真的笑了,伴着泪。

抬起头,望着天,嘴里,喃喃的祷告着,

流川,你在天堂,还好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