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下）

紫晶缘

平安夜，我出院了，头上，还缠着一层纱布。

站在房间的窗前，看着这个白茫茫的世界。我差点就离开了，想到这个，我不由得庆幸。

“由加。”仙道温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一起出去玩吧！”
“恩。”我点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好冷，虽然我裹得像洋娃娃一样，可是寒气还是令我颤抖不已。
“围上这个吧。”仙道解下颈间的围巾，轻轻地环住我的脖子。
“谢谢。”我朝他笑笑，手，紧紧地握住他的。

一路走到了海边，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回头望去，白色的海滩上四排黑乎乎的脚印。

“由加。”
“恩？”仙道的声音那样温柔，让我渐渐忘记了寒冷。
“你知道我们的父母当初的约定吗？”
“知道。”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尊重他们的决定。”
“仅仅是尊重吗？”他看着我，眼神中有份焦虑有份失望。
“我也尊重自己的决定。”我莞尔一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它们因兴奋而闪亮。

远处传来了午夜的钟声，仿佛是教堂里祝福新人的钟声。
“Merry Christmas！由加！”
“Merry Christmas！”

他低头，轻轻地吻着我的嘴唇，虽然冰凉，但是我们的心里却是温暖无比的为了此刻的温馨，也为了那个不远的约定。

刚才停息的雪此刻又翻飞了起来，静静地缤纷，落在我们的肩头，无声地祝福着。

1月1日，元旦，仙道带着我去神社祈福。
已经有十年没有穿和服了，我看着镜子中那个娇弱美丽的自己，有点不敢相信。
神社外的广场很热闹，新年祈福的人很多。仙道拉着我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神社里面。
抽完签，许完愿，艰难地走出拥挤的人群。

“今天人好多。”仙道一脸抱歉地看着我。
“没关系。”我莞尔一笑，第一次见到穿和服的仙道，我折服于他的帅气。
“由加，你的玉呢？”仙道看看我光光的脖子，问道。
“糟了，不见了。”我吓了一跳，这可是妈妈的遗物，对我来说意义非同一般。
“你等着，我进去找。”仙道转身，消失在茫茫的人海。

“哎！”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生，大概有仙道那样高吧。我抬起头，看着他，可是一接触到他冷俊的容颜，顿时整个人僵在了那里，是他？
“这个是你的吧！”他抬手，晃晃手中的玉佩。
“啊，是的，谢谢！”我缓过神，接过玉佩，想要报答他，他却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由加！”许久，仙道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
“彰，已经找到了！”我给他看看手中的玉，“一个男孩子捡到了。”
“那我们走吧。”他牵起了我的手。
木屐哒哒哒地敲打着地面，拉回了我游离的意识。

三月，樱花开得旺盛极了，我和仙道也已经高一毕业了。

时间过得很快，我看着门前的樱花落了一地，慢慢地化作春泥。周末，仙道一直去海边去钓鱼，而我，则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看潮起潮落，淡淡然然。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此时，已是五月了。

“由加，明天我们陵南要和湘北打练习赛，一起去吧。”
“湘北？很强吗？”
“湘北有个让我产生斗志的人！”看着仙道兴奋的眼神，我对明天的比赛充满了期待。

陵南一行人来到湘北门口时，仙道引起了一大帮女生的尖叫。
“你的魅力可真大！”我朝他吐了吐舌头，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我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地心胸狭窄，更何况，我信任他。

湘北体育馆的看台上挤满了观战的人群，大部分女生高呼着一个名字：流川枫。
他就是那个让仙道产生斗志的人吗？我问自己。
静静地站在陵南休息区，我的眼神在湘北队员身上游移着。当我的眼神和一双冰冷的眼眸接触时，果然是他，我轻叹。
他朝这边走来，我不自觉地往后退，靠在仙道的身上。他身上陌生的逼人气息令我不敢接近。
“仙道，今天我一定会打败你！”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仙道，充满着挑衅。
“乐意奉陪，流川枫！”天啊，为什么会这样！我吃惊地盯着他看，紧紧地握住仙道的手。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出乎意料的柔和，然后，转身离开。
果然是他，三年前的小弟弟，三年后的流川枫。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思绪，飞得好远……

三年前的夏天，我应该还在上海吧。那时的我，初二了。
那天，爸爸带回家一个高大的男生。
“欢迎。”我跑到门口，用汉语向他打招呼。
“他是日本人。”爸爸笑呵呵地告诉我。
“哦。”我抬头，看着他冷漠的表情，冷酷的双眼，不知怎的，就想好好地照顾他。
那时的流川枫是作为日本少年篮球队的一员来到中国进行友谊赛的，比赛的这一个月，他就住在我家里。

第一场比赛，我赶去为他加油。看到他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热情，很难想象他就是那个从没有主动开口和我讲话的冷漠男孩。看得出，他很爱篮球，也看得出，他的心里除了篮球，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那天比赛结束后，我在休息室门口找到了他。
“哎，你打得很好。”我向他笑笑，可是不期待他怎样地回应我。
“唔。”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静静地站在那里。
“以后的比赛也要加油哦！”我没有理会他的冷漠，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我从未曾想过自己的笑容会有多大魅力，可是后来我知道，就是这个笑容，打动了这个男孩的冰封的心。

后来的日子，他整个人开朗了许多，会找我聊天，虽然聊的内容只有篮球，但是我乐意看他专注的神情，乐意感受他温和的眼神。
夜晚，我们并肩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出纷繁的霓虹。他沉默不语。
“想家啦？”我歪着脑袋看他，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恩。”他轻轻地点点头。
我没有再说话，静静地趴在阳台上，听风的声音。
我的家在上海的近郊，这里的夜晚很安静，很像神奈川。夏日了，周围的小树林里传来了不绝的蝉声，我嗅嗅空气，夏日的味道很浓了。
天空中布满了璀璨的星辰，我仰起头静静地看着，沉醉着。
“以前，我只为母亲打篮球。”他终于打破了宁静，开口说话了，“以后，我还要为你打篮球。”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紧紧地盯着我，霎那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天际的繁星全都落在了他的眼睛里，所以，他的眼眸才会如此明亮如此澄澈。
“恩。”我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此刻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日本队一路过关斩将，进入了决赛。但是最终不敌中国队，在决赛中败北。
我站在看台上，远远地望着流川枫。他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我无法想象。
找到他时，他的脸上都是水，我不知道是泪还是汗。他的眼神失去了以往的光彩和自信，令我心疼。
“枫！”我轻轻地走过去，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顿时，他瘫倒在我的怀中。
“哭吧。”我轻抚他的头发，低声说。
“我输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但是，我听出了他的绝望。
“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么？你说过会为我打篮球，难道你忘了吗？”我皱起了眉，现在，也只有激将法可以用了。
他从我的怀中抬起头，注视着我，“谢谢！”他在我的额头留下了一个吻。

几天后，他回了日本。在机场，他向我招招手，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我在心中告诉自己，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所以，那个男孩，那个夏天，仅仅是场虚幻的梦。

现在，他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对篮球的热情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的热情都是因我而燃烧的。

整场比赛几乎成了他们两人的对抗，可是仙道明显技高一筹。

“由加。”仙道走过来，拍拍我的肩。
“啊？”我吃了一惊，抬头看着他，一触及他柔和的目光，心中的焦虑也慢慢地平息了。
“比赛结束了。”我听得出他话中的失落。
“90比89，还好，险胜。”我朝他笑笑，期待他能够高兴点。
“恩，险胜。”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彰……”我刚想说什么，却瞥见流川枫向我们走来。
“仙道，下次再较量。”他朝仙道伸出了手。
“恩，好。”仙道草草地拍了一下。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还没介绍呢。”仙道牵起我的手，“这位是池田由加。”
“你好。”我整理了一下被他打乱的气息，抬头笑脸相迎。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们紧紧握着的双手，所以，眼中才会闪过淡淡的失落。
对不起，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该结束的东西还是早点结束吧。无望的未来，没有结局的幸福，一切，只是过眼云烟。
“由加，”仙道低头看了我一眼，说：“走吧，该回去了。”
“恩。”我顺从地任由他牵着走了出去，忍住想要回头的冲动，走出了体育馆。

周末，仙道被人约去打篮球。中午，我去给他送便当。
来到那个洒满阳光的篮球场，我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他们在一起？”我站在外面，隔着围栏看着这两个人。我知道摆在我面前的是什么样的难题，我必须在他们之间做出选择，可是，我不愿伤害任何一个人。
“由加！”仙道注意到了我，向我挥挥手。
我走了进去，把饭盒递给了仙道。
“由加……”这是流川枫的声音，三年以后，我又听到他呼唤我的名字。
“你……这几年好吗？”我知道终究是躲不过了，转身，强作坦然地面对他。
“还好。”他淡淡地说了句，眼睛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别过脸看了眼仙道，看到他的眼神，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他气我欺骗了他。

回到家，他一言不发。
“你会听我解释吗？”我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你说过你相信我，所以，我也相信你。”他终于回来了，那个我熟悉我喜欢的仙道。
“恩。”我笑着点点头，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告诉了他。此时此刻，我明白，我需要的是仙道，以前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流川枫只活在我的回忆之中，那段往事，仅仅是往事，虽然它很美。

又是一个周末，我和流川枫在一家咖啡屋里相对而坐，我想我该和他说清楚。
“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事情？”我轻啜一口没有加糖的咖啡，有点苦。
“一直记得。”他的语气很平静，比起三年前，确实成熟了许多，现在，他应该不需要我的鼓励了吧。
“恩。”我转过脸看着窗外，人群来来往往，无人停留，就像是人生中的一个个过客，仅仅是路过，能够停留的，只有一个人。
阳光淡淡的，不刺眼，静静地洒在我们身上。
“还是忘了吧。”沉默许久，我终于开口，我不清楚这样做会否摔碎他的心。
“我知道。”我淡然地说，默默地注视着我。我惊讶于他的平静，也许，他早就想忘了吧。
“不过，我仍会为你打篮球，永远。”说完，他起身离开，只留下我一人。
“祝福你们。”末了，他留下他的祝福。
谢谢，我在心里感激他。

看着窗外，看着他穿越人群消失在我的视线，没有停留。
远远地，仙道朝这边走来。我想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吧。
心头涌起一阵悲哀，这次取舍确实是经历了一番痛苦地挣扎。
两行热泪静静地划过脸庞，滴落在杯中，我捧起杯子，一饮而尽。
这咖啡，好苦。

如果有来生，但愿我们只是陌生人。

【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