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冬天

郁林影

冬天，又是冬天。和那年一样的枯树林，一样的黄草地，一样寂寞的湖水，仙道家年年不变的冬假别墅，只是没有了她。醒来后向窗外望去的一瞬间，他简直以为又回到了从前——或者，他只是做了个梦，醒来了，她还在他身边，那两个寒冷的冬天只是在他梦里。可是，他清醒过来，两年萧索寒冷而真实的日子，是真的啊。她确实已经离开了，两年了，娃娃……离开两年了。两年，想到这个他有些恍惚，当初设想了千万次，他没有了她会怎样，如今也不就过来了。其实认真算起来，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多久。两个月，甚至没有一起过一个完整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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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和今天一样的天气。他坐在湖边发呆。仙道喜欢这样的冬天，这样的湖水，轻轻的，幸福的味道。他很高兴他生在冬天——虽然已经不能算是正宗的冬天了。每个人都说他像阳光。阳光？他有那么灿烂么？好，那就是吧。冬天的阳光。安静极了，正好。

他嚼着草根，混混沌沌的躺在湖边的草地上睡去了。四周凉凉的，空气是凉的，草地也是凉的，并且硬的。很清新。好像飞在天空中，云彩好美。他想伸手抓一片云彩。可是怎么也够不到。他用力伸出胳膊——我在地上？一用力，醒了过来。呵，仙道彰居然会做这么有想象力的梦。他轻轻笑笑。吐掉草根，他坐起身，那一刹那，他愣了一下：他……真的捉下了一片云彩？！一个纤瘦的女孩子站在他的面前，清澈的眼睛呆呆的注视着他。干净细致的脸孔，栗色的头发随意的披着，纤瘦小巧的身材，清清静静的感觉，一眼看上去好像天边的云彩。

“你是……仙道？”女孩子用一种做梦一样的神情试探地看着他。从梦里完全清醒过来，仙道才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他一觉睡醒，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站在他的面前——好像他梦里的云彩，然后，她问他是不是仙道……她怎么知道？仙道家的私人别墅她又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会有那个奇怪的梦，他抓了一片云，她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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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走到窗边，双肘支着窗台，向下望去。对啊，就是那儿啊。那个湖边，见到娃娃的那个湖边。傀儡娃娃……“娃娃……”他喃喃念着，嘴角含着一丝微笑——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当时他，真的相信，她是天空的恩赐，他摘到的云彩。也许是疯狂了一点，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会相信这种童话一样的东西。也许因为，她是他摘到
的云彩。他喜欢她，他知道她也是。不敢用“爱”这个字眼，其实是有的，他坚信。“爱”，太沉重，不仅仅喜欢，需要责任，勇气，决心才能去说它。他有，她也有，他们都有。可是，他们负不起。他们是两个世界的，如果上天真的赠与了他们什么，大概只有无尽的黑暗。若是换成别的什么情况，他放弃一切也会要和她在一起。但，这不是他们能左右的啊。想到这些，他没有力气微笑了，嘴角却还沉沉的倔强的扬着——自己什么时候笑起来的？呵，大概是想到娃娃的时候吧。“娃娃，娃娃……”他一遍遍念着，又笑起来。她会听到的，她也会这样念他的名字，他感觉到了呢。分开，便分开吧。不要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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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清凌凌的声音，骄横的表情。
“第一次看见你。”仙道闲闲地笑着，轻轻抚弄着娃娃束起的头发。“你知道？你是我摘到的云彩。”
“又是那个梦吗？”娃娃很正经的样子，“不知道你摘到过多少云彩噢？”
“呵呵，傻瓜。”仙道拉着娃娃的发梢轻轻晃着。

太美好了，真的是美好极了。仙道那时候快乐的不能自已。他真的好喜欢娃娃。来不及去考虑许多。娃娃会回到她的世界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现在他很快乐。娃娃也很快乐。她走了呢？也许，他再做一个梦，再摘一片云，娃娃又会回来。他很不认真地想着这件事情，所以就不会有什么坏的结果……也许，不去想，真的就不
会再发生了？好像打碎了妈妈花瓶的小孩子，惶惶地天真地思考着，抱着一大堆侥幸逃过惩罚的幻想。

“想什么啊？”娃娃双肘支在他的肩上，手心摩挲着他的朝天发。
“我在数呢，我到底摘过多少片云？”仙道回过头，带着灿烂的挑战样的笑容。
“哼。”娃娃不屑的哼一声，往小湖边走去。
“娃娃——”她走出好远，仙道才坐起身，笑着追过去。
嚣张的朝天发，硬朗有致却又温婉和谐的轮廓，奔跑间挥洒着帅气，还有，那闲闲的笑意。娃娃歪着头静静地看着。
真的……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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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是……好好。仙道安心的微笑着，那幸福的味道现在还闻得到……真好。
可是为什么，眼睛热热的？他把头埋进臂弯里，重重叹了口气，调匀了呼吸，转身走出房间。楼梯边的墙壁上还留着那道蓝线。蜿蜒着，顺着楼梯，从一楼一直画到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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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搞什么？”娃娃拿着什么东西向墙上擦过去。仙道走在后面朗声笑道。
“自己看。”娃娃调皮的抬着下巴，示意仙道往墙上看。
“这……是什么？”仙道有些惶惑，犹疑地看着墙面。娃娃用蜡笔在墙上画下一条延伸着的蓝线。
“不知道，”娃娃状似无辜的摇摇头，“会不会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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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手抄在口袋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的低着头侧过脸笑着。“娃娃啊……”他在心里说。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不过他是清清楚楚地对着娃娃说：“娃娃啊……”现在，他只有在心里说，他说不出口，他怕叫出这名字自己要掉眼泪了。食指顺着那道蓝线画着，一直走到一楼。回头看看，对了，不是一直想要把它擦掉的么？想了两年了，天
天画着这道蓝线上楼下楼，终究也懒得去擦。就留着吧。

开门走出去，后面园子还是那样，那年一样的枯树林，一样的黄草地，一样寂寞的湖水。他闲散的走过去，靠在湖边一棵枯树上。他没敢再躺在这里。他一直告诉自己，在这里，睡一觉做个梦，摘一片云，娃娃就会回来了。可是……他不敢哪。他还有希望，还可以这样想着娃娃。阳光很好，明丽的清淡的，正是如他，都是娃娃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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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真的好漂亮。”娃娃满怀希冀的眼光望着空中，她伸出手，好像要抚摸什么。

“是啊，真的好美。”仙道望着空中，清澈的表情。
娃娃侧过头，看着身边坐着的仙道，他侧脸坚毅的轮廓，被阳光轻轻描了一层光圈。
“每次看到光线，我真的相信有天使存在。”娃娃笑着说。仙道喜欢那个笑容。被阳光包围着，充满了希望的，明净的，就像——被阳光爱抚的白云。“看得到么？”娃娃继续说着，“阳光，光线啊，你看，在我手上。”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娃娃屈着的掌心上射过。

“你就是啊。”
“是什么啊？”
“光的天使。”
娃娃很高兴地笑着，清亮的眼神望着仙道。对……那个眼神，那个清亮的眼神，是仙道最最喜欢的。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滑过她的眉，感受着她清凉眼神间如水的灵气。
娃娃靠在他肩上，“我真的好开心。”
“嗯，我也是。”仙道笑。很安宁的微笑，不像平时那样浮泛着，真正的，踏实的，就像这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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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啊，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冬天的阳光，有希望却没有温暖，我们看似充满快乐希望，却永远被冰封在记忆的冬天的爱。即使今天这样，仙道没有后悔过，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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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娃娃轻轻的说。
“嗯？”仔细地想了想，到今天，娃娃还从没叫过他“彰”呢。
“要是，哪一天……我突然就回去了……怎么办？”
“啊？”仙道木木地应着，他真不知道，答不上来，也不愿意想。娃娃，不要这么残忍好不好，他真的不知道啊。心里绞一样的痛。他抬头望着天，很清。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突然就那么回去了。太可怕了，我怕。”娃娃蜷着身体，抱着膝，头深深的埋着。
“娃娃……”仙道拉起她，环着她的肩膀。他很茫然，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这样不知所措过。他能怎样呢？他爱娃娃。但他不知道，他是爱她，还是爱和她在一起。他区分不开。如果他爱她，那么他回到她的世界，回到真实的生活，他应该为她高兴吧？可……是“应该”，实际上他不可以。那么……爱和她在一起？是吧。对，是的。他不相信永远。能够永远？即使娃娃可以留下来也不一定。太久远的东西了，他们太渺小了。永远……好像神话一样。那么……也许这样就很好。他们有满满实实的冬天。他们的感情也会在记忆在冬天永恒。对啊，“没关系。”他愣了愣，恍恍惚惚的。他不 知道那句没关系是在他脑海里闪过，还是已经说出口了。他看着娃娃。

“没关系？”娃娃并不难过，认真地细细想着这话。
“娃娃？”他试探地问。娃娃应该懂得他的。
“对啊，彰。”娃娃笑看着他，他喜欢的笑容。“对。你记得，我对你说过，在我的世界你在一部漫画里。那个时候，我就喜欢着你。也许我回去，也还可以那么喜欢着你。而你，也要一样。”

对，对啊。挺好的。他们都笑。然后娃娃静静靠着他。他们一直这么恋恋的靠着，一直到黄昏，两个人都沉沉的睡着了。

手机响了。仙道愣了一下。噢，还是那音乐啊，原来一直都还没换掉。他和娃娃，一起在湖边，那个飘雪的下午，一起谱的曲子。他静静地听着，轻声哼着，一直没有接电话。好半天，他回过神，掏出电话，是明美。抬手看了看表，呵，又要迟到了。接起电话，不等自己开口。那边就先抱怨起来。
“怎么这么久啊。仙道，我警告你哦，还有十分钟。在哪？今天你可不许迟到。”
“哦。呵，在路上了呢。”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思考着呆会迟到要怎么解释。
“好，你敢迟到呢。”娇嗔的口气，电话挂断了。
好了，走吧。

迟到了二十分钟。明美沉着脸，一副高傲的样子，不说话，摆明了要他哄。
仙道笑笑，好笑？感慨？自嘲？还是什么，他也不清楚。机械的坐下，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明美面前。
明美瞥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好奇，却还拿着姿态。
“特意为你找的，本来和店主订好的，临时出了问题，只好等他再弄。”仙道笑着，打开盒子。是一对耳坠，细小湛蓝的水晶石，很惹人喜欢。
“你这么有心？”明美显然已经不气了，只是拉不下脸。她拾起桌上的盒子，冷淡不屑的表情藏不住眼中的惊喜。
“我给你戴。”仙道笑意中有些超脱和嘲弄。
“不要！我留着，你当心喏，表现不好我随时退给你呢。”考量的口气，表情却是在撒娇。
“好，好……吃饭吧。”仙道笑着点头。

她吃东西的样子和娃娃完全不同。她是细致的考究的吃着，似乎研究什么。娃娃则是愉快的欣赏着，享用着。细细看明美，其实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漂亮，明媚的灿烂的感觉，像阳光中的飞鸟；聪明的世故的却又天真的，唔，她做的寿司真是不错，回忆起那个味道，仙道倒很有些怀念。
“想什么？心不在焉的。”明美发现他注视着自己，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地沉着脸道。
“没，”仙道放下手中的食物，靠在椅背上，半真半假道：“你很美。”
明美低下头，红着脸一语不发的吃东西。

对啊，娃娃，她已经离开了。她说的对，他是她世界的漫画，而她是他世界的童话。就这样吧，和从前一样。只是，心里多了一片干净的天空，天空中飘着他的那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