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 城(完)


彩色沙漠



三月的时候,花园里的樱花自顾自地烂漫了一树的粉红,又在萧萧的雨中寂寞地死去。缤纷的落英曾缀满过我俩的手心,又飘飘洒洒,纷扬而去,一树碧无情。微笑成了流水的回忆,清浅地流过手心,指上,余香成了遥远的一个轻盈的音符,轻如烟云。记忆清楚地像一幅画,那个下午,那个飘满樱花的黄昏。

可是,如今,一无所有了。明天,檬子就要和仙道订婚了,而我,也将踏上去英国的不归路,放弃流川,放弃仙道,放弃日本。或许,根本就不是放弃,而是解脱。或许,这时某处正为一个灵魂举行葬礼,我要哭。因为某个灵魂也在为我哭泣。

昨日收到海涵的电邮,他约我今天晚上在神奈川的海边见面。他说,那是因为他属于海。但我心却隐隐作痛,我不愿在这样一个飘满樱花的傍晚去海边,我怕想起他——仙道彰,这个注定要在我生命中留下点什么的人。

很早,我又穿上了那日去神社祭拜的白色和服,手中拿着一株白色百合,像个摇摇欲坠的百合仙子,来到海边。海涵说我们不需要暗号,只要我看到一个极具大海气息的人就是他了。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世上会有比仙道更具有大海气息的人吗?不,我拒绝相信。

可是,当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世界停止了呼吸。不错,那不是我的幻觉,是仙道,一个真实的仙道。和那天一样,还是一身蓝,高高的个子,尖尖的朝天发,温柔的眼睛,嘴角一尘不变的弧度。寂寞的悲哀里,结局是注定的美丽。这是一个没有悲伤的预言。

难道说,仙道是海涵?不,不会的,这一定是偶然。我低着头,佯装没有看到他,可他却向我走来,迈着坚定的脚步。
“星寒……”
“仙道……”
“沙漠只是无边无际的忧愁,快乐对于她来说,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星寒,你难道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吗?你是一头与众不同的狮子,因为你的慧眼能窥视到向往已久的夜森林。这是一种单纯的情结,只是一味渴望到达,并不在乎拥有的时间和享受的深浅。珍惜自己仅有的,不要奢望得太多。”
“不,仙道彰,我们都纵然无力打破童话的,我必须是那头狮子,而你必须是那片我永远触不到的夜森林。过了这一晚,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这是一个梦,我们都生活在幻城中。
“梦星寒”,仙道用力扳住我的肩,“我不会忘了那个郑重的承诺,你也不能忘。”“仙道,你要清醒了,明天我就要去英国了,而你也要和檬子订婚了,你不能实现那个承诺的!”我用力推开仙道,带着满脸的泪花向远处奔去。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我,是仙道,他轻轻夺过我手中的百合,拣起脚下一块锋利的石头,在自己的手上使劲割了一下,血一滴一滴地从他指缝中滑落,滴在百合上,原本纤尘不染的百合顷刻间成了一朵朵血色百合,我的双膝禁不住一软,跪在了柔软的沙滩上,良久,没有起来。

“起来吧,星寒,这样对身体不好的。”依旧是那般温柔,仙道用他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挽起我,而我,望着他手中的血色百合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我又看到了,真的……
一个法国式的热吻留在我的唇上,吻得那样粗犷,那样用力,我承认,自己的冰封的心被融化,被征服。
“我送你回家吧。”仙道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我手中紧紧攥着的白色百合,拉着我,向街上走去。我的头疼得欲裂,似乎病又发了,我神志不清地向马路中央走去,眼前,转动的车轮,扭曲的车把,尖啸的警笛,一双很有力的手从背后推了我一下,把我推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血色百合掉到了地上。我慢慢支撑自己,神志突然清醒了。一切,恍如电影,回头一看,是嘈杂的人群,那朵血色百合柔弱地躺在地上,被碾得粉碎,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血泊中,以致于我看得到,听得到,触摸得到。我看着自己,定定地瘫坐在那里,没有眼泪,没有呼救,剩下的,是手中渐渐冰凉的体温。
“仙道”,终于他还有一丝气息尚存,他虚弱地像一个欲飞上天的天使,他挣扎着,微微睁开眼睛,“仙道彰,我爱你!”我的喊声惊天动地,路边的行人都被镇住了,“我早就知道了,你怎么不……不早说,我……也……”可是我没有听到下文,一个ANGEL带着嘴角最美的弧度飞上了蓝天。我怔怔地沉寂着,像个死人。

昨天檬子陪我去了医院,医生说我得了晚期白血病,可我却很平静,平静地说:“一个脱俗的天使只挽留了一个还剩下两个月生命的人。”
如花般凋落的我又重回到原始的寂寞,卸下用泪水交换的行囊,以记忆为睡榻,死心塌地地做着这个寂寞幻城的精灵。把寂静的岁月封印在水晶中。我来到神奈川的海边,一步一步走下去,陷下去,海水把我淹没,在远方,我分明看到了一个蓝色的天使在向我招手……
人终归是要生活在幻城中的。
缀记
玩肥皂的孩子,总是为了贪恋肥皂的美丽,而宁愿忍受幻灭的悲哀。
不要问这是不是爱情。
不要问当肥皂泡幻灭的时候。
——罗兰《陌生的爱情》

 

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