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700日 16-17 (全剧终)
百合之缘
16 完结篇(上)
到东京以后,如我所愿的完成了学业,并且进了外务省工作,职位一级一级的升高。政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谑我诈,生活中的人情冷暖人性丑恶,没过多久就把我当初来东京的热情给浇灭。
很多年后终于明白仙道当初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东京。明白了,但却仍旧身不由己。
他与世无争的性格注定了和我这种争强好胜的人选择不同的路,那时他所信奉的平淡是真,在当年的我看来不但无法理解,简直是不求上进。
可是现在回头看一看,突然醒悟,其实那时仙道就已经很明白了,而我却幼稚的可笑。当年就算他跟我讲他的道理,我也许都不会听懂。就像那时他问我,
“‘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问我为什么喜欢神奈川?’”
“因为这里比较悠闲,可以翘掉训练去钓鱼。”
那时他笑起来,说风,你不明白吧。
那时的确是难以理解。然而现在不同了,过了这些年,我已不再是刚从乡下出来的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洗练的女外交官是我现在的身份,如果你知道了,你一定会感到很惊奇吧?
离开神奈川以后很快就听说仙道去了美国,当时伤心到旷了一星期的课。虽然已经没有了关系,总不能说消失就马上消失吧!
后来做了外交官以后经常有机会去美国,每次去便四处打听仙道的消息,然而始终没有找到他,就那样,过了一段心情沮丧的日子。
直到休假时第二次回到秋田。
人都已经这么大了,也不再固执于过去小孩赌气似的的偏见, 对爸妈的感情不知不觉开始慢慢的转变。当初并不是他们的错,若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但是事到如今过去这么多年,当时的事,再多提也没有意义。
回到家时我站在门口时说,爸,妈,我回来了,我是风信子。
那一刻看见的是泪流满面的父亲。
母亲胃癌晚期,在我回神奈川不久后就病逝了,然而父亲一直都没有告诉我。我茫然的看着家里空荡荡的床,回忆起当初临走时母亲哭得通红的眼睛,神色中难掩的透着绝望,而我却没有看出来。就那样,让她带着本不该属于她的愧疚和自责郁郁而终,我这个做女儿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甚至在她临走前都不能帮她穿上新衣服。
她毕竟是给我生命的母亲啊!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是爱我们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恨也好,怨也好,其实最后都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上的负罪感罢了。
母亲有什么错呢?
我看了一眼父亲,他的身体不知何时已没了先前的壮硕,变的弱不禁风,消瘦的脸庞,刀刻般的皱纹, 萎靡的神情……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心里开始疼,一阵一阵的绞痛着,当年因为我的自私我抛开了这个家,本以为将来可以给家里人更好的生活,却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爱叮爱咛和母亲都没了,父亲看起来那么苍老,我得到了什么?连那个人,最后都离我而去。
那天晚上,父亲突然发起高烧,而且一病不起。我从城里找了医生来看,开了很多药,慢慢的熬给他吃,寸步不离的守着他。那样过了一个星期,并没有太大起色,有一天中午我去厨房端鸡汤,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可以坐起来,望着我的眼睛也颇有精神。心里十分高兴,在他的旁边坐下,问他有没有好一些。
他笑着点点头,又看着我,说,这两天我做梦梦见你妈和你弟弟妹妹,他们都很想你。风,你回来以后就一直忙我的事情,还没去他们坟上看看吧,我看今天天气不错,你就去看看你妈妈和爱叮爱咛吧,省的他们怨我,说我自私。
“爸爸……”我捋了一下他睡的有些零乱的头发,微笑着,“好,我现在就去,很快就回来。”
他宽慰的点点头。
……
阵阵凉爽的风在夏天的林子里穿行,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星星点点落在林中平整的土地上,小虫的鸣叫声在耳畔时隐时现,远处有溪水在哗哗流淌着。
穿过山林,来到山丘的边缘,两座小坟和一座大坟比邻而落,坟包上白色的野菊花在风里摇弋着,身后是满坡绿色。头顶纯透如缎的湛蓝天空让心绪无端的平静下来,
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秋田如此动人的景致
“妈妈、爱叮、爱咛,我是风,我回来看你们了。”我跪在墓前轻轻轻的说,“你们想我吗?我也,很想念你们。”
那天我坐了很久很久,陪着长眠地下的亲人聊天,觉得那样他们就不再会孤独了。
起身要离开的时候,赫然发现三个墓碑旁边全部都有一小丛风信子, 象是在默默守护着我最心爱的三个亲人一般安静的立着。是父亲吗?鼻子变的酸疼起来,匆匆的走回家,推开门,看见父亲仍旧那样安详的靠在床头,见我进来,笑着说,刚才睡了一会,梦见你妈妈,她说,她很高兴风能去看她,她没有遗憾了。
“爸……”我抓起他的手,泪流满面。
……
那天傍晚,父亲陷入昏迷状态,我心急火燎的打电话要医院派人过来,很快救护车来了,把父亲抬上去,我坐在他的旁边,紧握他的手。
不知怎么的,他醒了。笑着招呼我低头,我把耳朵伏在他的嘴边。
他说,他刚才想起了一个少年,他曾经在多年以前我第二次离开秋田之后去过家里。
那时母亲已经进入弥留,心里一直念念不忘我对她的怨恨,那个陌生的少年来到家里时,她正神志不清,嘴里却一直念着我的名字,少年走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说,风信子已经原谅她了,她是爱她的。
父亲说母亲听完他的话不久就撒手人寰,然而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我惊愕的望着父亲的眼睛,他没有说胡话,他的意识是清醒的,那么那个少年……
“你有看见他们坟前的风信子吗?那是他种的,那个发型有些古怪,但笑的很好看的孩子……”
“他叫仙道,爸爸。”
泪像开闸的洪水般涌了出来,我紧紧攥着父亲冰凉的手,贴在眼前的头发已经全部湿润了。
“是……仙道吗?很好的……孩子啊……”
“我爱你爸爸。”
“我爱你和妈妈。”
父亲笑了。
他在去医院的救护车上安静的离开。
而我,我成了真正的孤身一人,这世界上再没有牵挂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父亲和母亲离开的时候,都没有遗憾。
17 完结篇(下)
又过了几年,我递交了辞呈。
到今天为止如果说我看清了一切却还是身不由己,那我是没有长进的。如今我完全可以自由掌控自己的生活,不再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委屈自己,走出外务省办公大楼的那一刻,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气。
东京也好,神奈川也好,无论在哪里,心是自由的,头顶的天空就永远是蓝的。
我明白了,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去学这样简单的道理。
然而那个人却一早就了解一切。
从今往后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吧,无拘无束没有枷锁的日子,做一份自己喜欢的轻松职业,不为了出人头地,不为了挣那永远也挣不够的钱。
还可以四处旅游,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驻足。
那之后去了美国几次,仍旧没有仙道的音讯。
其实有的没的,只要他过的开心就好,正如当年在湘南海岸上告别的时候,他说希望你今后幸福。
只要是幸福的,见不见得到,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时常怀念过去的日子,有些埋怨他那时的不告而别。一直念着,即使告别,也要好好的说再见,怎么能就那样消失呢?
带着那种微微遗憾的心情,在欧洲各国中穿行,从希腊到西班牙、意大利,穿过北欧的瑞士挪威,一直走过法兰西的塞纳河畔,最后落脚在充满田园风光的英格兰北部。
离苏格兰首府爱丁堡两个小时的车程,有个叫做达尔姆的小镇,玲珑精致,镇上的一切都仿佛微缩景观,远处平缓的山丘上安静的座落着达尔姆大学,历尽风霜洗礼的维多利亚式建筑,散发着了庄严古朴的韵味。
小镇中央的广场上有街头艺术家在吹弹着萨克斯,路过的行人偶尔驻足,往脚下打开的红色乐盒中丢掷一枚硬币,“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我在广场西面的墨绿色长椅上与一位白发老人聊天,老人有些耳聋,说话声音因此格外洪亮,语气欢快,不知疲倦的对我讲述着他逝去的青春年华,那些美好年轻的回忆,带着一丝遗憾,更多的却是心满意足。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这个老先生一样带着微笑回忆起自己的一生,那么,我也会满足了吧。
我听着他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讲那些故事,偶尔望向广场的另一边,那里有一群灰色的鸽子在挣强着别人抛下的食物,一个小朋友手里拿着一袋食品兴奋的撒着。
我眯起眼睛仔细看起来,那个小孩子好像是亚洲人。心里微微有点惊讶,像达尔姆这种地方是很少有外国人来的,若不是有大学的同学在这里读博我也不会知道这个地方。这样想着,心里有点好奇,我礼貌的结束了与老人的谈话后便朝那群鸽子走去。
离他还有几米远的地方,我停住了。惊讶的看见那个孩子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抱起, 笑着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那个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头发全部朝上竖起,他似乎发现身后有人注视,便回过头来。
有那么一瞬,我怀疑时光是不是倒流了。我仿佛看见拐过长街后的那个篮球场边, 微笑着的仙道。
那般熟悉明亮的笑容。
是他么。
“山崎?”是他最先叫出了我的名字,惊讶的,带着一丝丝喜悦。“你是山崎?”
“仙道,”我笑着,轻而易举的叫出他的名字。“真没想到。”
原以为再一次见到他会有很多的问题要问,有很多的话要说,然而真正和他坐在广场边的时候,似乎以前一切的疑问都已不再重要了。
“这是你的儿子?”
“嗯,风,叫山崎阿姨。”
“山崎阿姨。”
“好乖。”我笑着摸摸他怀里小男孩的头发,对于他的名字的惊讶在碰触到那纯真的眼神时已然明了。
“什么时候结婚的,也不通知我一声。”用玩笑的口气说到,哪怕不可避免的心痛着。
他低头,淡淡的笑了笑,“五年前,对方是大学同学,不错的人,很单纯。”
我也笑了笑,“你看起来好幸福。”
“你呢?”
我?呵呵,这么多年,也被人追过,但是总也不能像最初那样心动。
“我很好,很幸福呢。”
他的眼神有些忧郁,我笑起来,“干嘛那样看我,我说的是真的,我现在真的过的很幸福。”
“那就好。”他终于不再担心了,我们相视一笑。
风在我们身后继续喂鸽子,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把所有牵扯到过去的沉重的话题都放了起来,心情到也无比的轻松。
“怎么不考虑结婚呢?”聊了几句他问到。
“还是忘不了你啊!”
果然看见他的眉毛惊愕的挑起来,我笑着摆摆手,“我开玩笑的,已经确定下来对象了,大概这次旅行结束回去以后就会结婚吧。”
这算是善意的谎言吧,于我,于他,于风的妈妈都是。
“那恭喜你了。”
我欣然接受。
“不过我对你当时的不告而别还耿耿于怀。”
他失笑,“我也是快走时才知道的。”顿了一下他说,“走之前,去了秋田。”
“我知道。”
“你爸妈……很好的人。”
“谢谢你仙道,让我妈可以放心的走。”
“不必了,我说的那些,其实是你想说的话吧。”
脸上痞痞的笑容,很多年前每天都可以见到,然而隔了这么多年,即使曾经亲切无比,此时也变得陌生起来。
愣神的当,听见身后的风快乐的叫着“妈妈!”
抬头看见远处有个精致可人的女子拿着三份冰激凌朝这边走来。
我笑着起身,“我该走了,还要赶去爱丁堡的巴士。”
“这么快?”他也起身。
我伸出手,笑着,“很高兴又见到了你,这次,我们好好的说声再见,弥补你上次的不告而别吧。”
他轻轻握住,脸上是很多年前熟悉的微笑,温暖的,像来自神奈川的午后和风。
“不留个联系地址吗?”
“不了,”我摇头,“现在一切不是很好吗,剩下的,就交给缘分吧。”
……
不知何时起了风, 一阵阵斜吹着绿地上的草,又将他的大衣领子来回翻弄着, 他看了我半晌,说,“你变了。”
“并没有啊,不是你说的,没大脑的人,就永远没有大脑吗?”
趁他愣神的时候,我忍不住笑起来,侧身看了看,风的妈妈好像走近了,于是,我转身看着仙道。
“要幸福哦!”
我说,低头摸摸风的脑袋。小家伙,知不知道,你长的,很像你爸爸。
“你也是,保重吧。”
“放心,我会的”说出来,让笑容挂在脸上,“ 那么,再见了。”
“再。见。”
那时秋高气爽,心也跟着开阔起来,身后传来一家人温暖的谈话声,女子问他的丈夫,刚刚离去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在背后遥远的地方,男子带着回忆的声音淡淡说着,那是我逝去的初恋。
……
那是他留给我最后的印象,在那个小广场边,
我坐在去爱丁堡的长途巴士上,手里拿着旅游指南,一页又一页悠闲的翻着, 偶尔抬头望向窗外,头顶的天空一如既往澈蓝无垠。
只是再也无法比拟神奈川的700个日日夜夜,那些一起痛苦一起欢笑的日子。
午夜梦回,我躺在湛蓝的晴空下,耀眼的阳光洒满全身;风轻轻的吹,有几张熟悉的笑脸慢慢在脑海里浮现,我喃喃的呼唤着,爱叮,爱咛,妈妈,爸爸……直到他们渐渐的淡化,渐渐消失。
然后,从遥远的地方走来一个少年,他的尖发在风中微微摇曳,双脚于我的眼前停住,那一刻,我睁开眼睛, 赫然看见那个如午后和风般明亮的微笑,在金色阳光和蔚蓝的天空下,无比灿烂的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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