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约定(一)

蓓蓓蕾

夜,静得可怕。流川枫站在花园中的一棵法国梧桐树下,静静地凝视着这一片夜色。他穿了一条纯白的牛仔裤,上身套着一件休闲装,晚风吹乱了他那头浓密的黑发。几片枯叶缓缓地飘落下来,他轻轻地坐了下来,从衣领内掏出了一条浅蓝色的项链。那是一条精致无双的项链,链坠是一朵木雕的玖瑰花,就好像十年前她手中的那朵玫瑰花,散发着一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这是一朵很美的玫瑰花。”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甜甜的、软软的童音,“妈妈说最美的玫瑰花应该送给最喜欢的人,所以我就把它送给你,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是彰儿,那个永远只会穿红色长裤,短袖汗衫的女孩子!那个曾与他有过无数美好记忆的彰儿!

时间仿佛倒流了,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早上,那是流川枫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早上。


“少爷,少爷!”老佣人铃木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出大事了,少爷!”

“又怎么了?”流川枫正伏在花园的草地上,全神贯注地盯着一朵正徐徐开放的郁金香。他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短袖休闲装和一条天蓝色的牛仔式长裤,一头浓密而又乌黑发亮的短发,长长的流海儿盖住了他那双冷俊而又深不可测的眼睛,白皙的皮肤,高高的鼻梁。尽管他才年仅六岁,却已是附近这一带闻名的“小帅哥”了。

“ 隔壁那家要搬来人了耶!听说他们好像还有一个儿子呢!”

“儿子?”这一下,他的兴致还真给提起来了,“多大?”说话时极其简练是他从小的毛病,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多说话,他的声音是富有磁性又略带温柔的那种,如果他像普通孩子那样把话说得太具体的话,包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一定会迅速提升三倍的。

“好像比少爷大一点儿吧!”铃木眨巴着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肯定。“

比我大?”他刚刚兴奋起来的心又凉了半截。同比他大的孩子在一起,是他最不愿意的事了,在他们的面前,他永远是被动者。

“哎哎少爷快看,来了来了!”他被动地站起身子来, 向门前的小路望去:那是一辆很豪华的轿车,周身都是银灰色的。它慢慢地停在他家隔壁那幢西式花园洋房古铜色的大门前。接着,车门开了,首先走出了一位男士,如杲你只看他那健壮的体格和年轻的面容,是绝对想不到他今年己经有三十三岁了。之后走出来的是一位更显年轻的女士,她穿着一身紫色的薄纱洋装,手中拿着一把白色的花边洋伞,显得无比高贵典雅。最后一个走出来的就是铃木所说的那个“男孩子”。他有一头棕色的短发和白得有些不健康的皮肤,一双同流川枫一样的蓝色碧眼,不过眼神可就单纯多了,眼睛上方是两道笔直的剑眉。他身穿一件黄色的短袖汗衫,下身是一条红色长裤。确实像个不折不扣的小子,但……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他…是个女孩子!

“你是白痴呀?”他生气了,“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这…这……”铃木也奇怪起来了,明明是个男孩子呀?

“你好!”不知何时,那个女孩子已经发现了他们,并且跑了过来。

“你在……跟我说话?”也许是从来没有跟女孩子说过话吧,他的话语里总透着几分紧张。

“是呀?”她笑了,“W h a t ' s y o u r n a m e ? ”

“你…你……”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词,只得在那里支支吾吾地适说不上来话。

“嘻……您真是有趣,我们家少爷才听不懂E h g l i s h 呢!”铃木在一旁想帮他开脱,却不知说什么好,给果就冒出了这么一句更让流川枫恼怒的话。

“去死吧你! 白痴! ”

这一老一小在这里斗嘴,可真把一旁的她乐个半死:“哎,你快告诉我嘛!你到底叫什么嘛!”

“我…我……那你呢?”他又支吾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句应付的话。

“我?我……”她咬了咬嘴唇,大声地说:“我叫彰儿!”

“彰儿?”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嘴里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句:“想不到在日本也会有彰儿这么个姓儿!”

“不不不不是啦!”彰儿看出了他的疑惑,忙解释道:“彰只是我的名字,因为大家都叫我彰儿,所以你也不用知道我的全名了。好了,现在你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我…我叫……”他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小枫!”

“小疯?”她睁大了双眼,随之就是一阵清脆的笑声,“什么小疯呀,叫疯子得了!”

“你…你……”他那刚刚舒展开来的双眉又迅速聚拢起来了,“哼!女孩子就是女孩子,白痴一个!”

她见他真生气了,忙收住声,但睑上还是布满了笑意,“好了啦!你叫小f e n g 对吧?哪个f e n g 啊?”

“是…枫叶的枫。”

“枫叶的枫?哇,好美的名字啊!”她又笑了起来,“那好,既然我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那咱们就是朋友啦!”

“朋…朋友?”长了这么大,和一个女孩子交朋友,流川枫却还是头一回。

“对呀!咱们可以一起玩游戏,一起读书嘛,你想想多好玩呀!”

“是吗?”他尽管已经很仔细想了,可仍想不出有哪里好玩。

“好了,我现在先带你去我家的花园里看看好不好?”她边说边不容分说拉起他就向她家跑去,

“哎……你…你等一下嘛!”他边跑边呼哧带喘地说,但一丝快乐的笑已半浮在他的嘴角了。

“少爷有很久没有笑过了。”铃木边自言自语边捡起了那朵被扔在地上的郁金香,脸上充满了微笑。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总在两家的花园中穿梭。他对她那毫不逊色于男孩子的体质惊呆了,而她则对他那天才性的篮球技术崇拜不已。如果她在跑步时没有他陪伴,就会无精打采;而同样的,如果他在练球时没有她在一旁呐喊助威,也会兴致全无。他们两个就是这样像糖豆一般,迷迷糊糊地过了半年。

赫尔岑有句名言—初恋的芬芳,在于它是热烈的友情。小枫与彰儿之间,就是这种热烈得已近于恋情的友情。那是一个春天的夜晚,是个连风都有些薄醉的夜晚。他和她,并肩坐在他家的那棵法国梧桐下。两个人都很沉默,又似乎都有话要说。

“你—”最终还是他打破了僵局,“你有听过“望夫崖”这个故事吗?”

“嗯,好像是个中国古代的爱情故事吧!”

“对,那里面的男孩子走掉了,那个女孩子就……一直站在崖上望着,希望他能回来,结果—就变成了一块石头。”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她望着他那愁容满面的脸,不觉担忧起来。

“我的意思是说……假如我也走掉的话,那你……”他紧咬着下唇,语气越来越不稳定了。

“那我就站在这里等你回来,一直到变成石头!”她的手紧握着他的,下决心似地说。

“你…你……”他愣住了,“那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嫁…嫁给我?”他边说着,边询问地去看她的眼睛。

“啊?”她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可、可是,如果我想嫁给你,而你不娶我呢?”

“你……”他大喜过望,脸也红了起来,“怎、怎么会嘛!你放心,我、我一定会娶你的!”

“你…你……”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面甜滋滋的,像喝了蜜-般。他笑了,俯下头去,他轻轻地吻住了她那樱花花瓣似的唇。

之后的日子,他们是在无比幸福的日子中度过的。如果不是那件事的话……换言之,如果那天发生事情的时候不是晚上的话,不是她的父母正沉浸在在睡梦中的话,不是她家的老佣人忘了吹灭蜡烛的话……那么,流川与仙道两家的历史,恐怕就要改写了。可是,那天偏偏是个夜晚,偏偏佣人又忘了吹灭蜡烛……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那天,是她父母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他的父母特地将她和她家的所有佣人都接到了他家,为的就是能让这对相互扶持了十年的恩爱夫妻过一个甜蜜的夜晚。十点过后,她家的一名干了十多年的的老佣人回去看了一下,发现这对夫妇已相拥着躺在床上睡着了。于是便将房子中的窗户和门锁好,灯也关好。但她却忽略了一点,就是那放在衣柜顶端用来增添浪漫气息的一支小小的蜡烛。而且她在离开时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她将夫妇两人睡的那间卧室反锁上了,而且最关键的是—那间卧室没有窗户。待他们发现了那熊熊的大火时,已经太晚了。待匆匆赶来的消防车将火扑灭后,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堆废墟和废墟下那两具已烧得不成人样的尸体。完了,一切都完了。这场大火对于小枫和彰儿来说,等于是一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仙道家的全部财产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她也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她的父母,她的家。之后的事情快得那小枫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的姑妈打来电话,表示愿意抚养她。于是,她便一声不吭地踏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他只记得她在上车的那一刻突然奔了回来,往他手中塞进了那条项链。她当时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当时说的话他永远也忘不了:“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嫁你!”他呢?他郑重地握了握她的手,认真地说:“对,这是咱们的约定!”


一阵微风吹过,将流川枫唤回了现实当中。十年了,已经十年了,他已经成为一名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了。这十年,他的身边从没缺过女孩子,他的每一天也是在女生们的尖叫中度过的,可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动过心,相反的, 他的性格更加冷酷了, 因为他的心里只有彰儿!可—这棵法国梧桐乃在这里,他也乃在这里。但彰儿昵?他的彰儿呢?那个他一定要娶她,她也一定要嫁他的彰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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